他用宽大的左手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臂,右手伸入衣襟中,从身上掏出一件东西,塞进她手里。她感觉到那是一件精巧而坚实的东西,似是一颗珠子。
“去年宫宴,我拾到了殿下的这颗珊瑚珠,镶在簪子上那回殿下没有收,今日便只送回珠子。”他声音平静下来,恰如耳边掠过的风,不温不凉,“今日原本也只是想说,我心悦殿下,所以,殿下知道我心悦你就好。”
说罢,他松手退后,施了一礼,转身朝自己的马走去。
司徒璃看着他策马离开,一阵深深的失落如潮水涌上心头。她转头去看溪水,在明亮的阳光下,仍有小鱼的鳞片闪闪发光,驱走了她余光中那个黑衣黑马的背影。
于是她没有见到,在骑马走出一段距离后,赫连骁拉住缰绳,回头看她。
她身上的雪青色裙子裙摆底部被溪水打湿了一块,像一朵初绽的、带露的紫玉兰。说来也是稀奇,像他这样不会水的人,与她的记忆竟有许多是关于水的,譬如,去年赏荷宴她跃入荷花渠中救人那次,今年赏花会他与她一同泡在浮阳池中那次,在雨中为她撑伞那次,还有,同样在雨中追着她轿子的那次。
他的世界是一片随时会溺毙其中的茫茫水域,是她把他从中拖了出来。他绝不想放开她的手。
他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殿下,您还好吧?”紫樱走过来,见司徒璃神色有些异样,便关心道。
司徒璃点点头,把手中的牡丹红珊瑚珠递给紫樱:“把这个收起来。”
“这是……”紫樱面露惊讶,“殿下去年那支红珊瑚步摇上掉下来的?”
“嗯。”司徒璃淡淡地应答一声,失魂落魄地往她那匹青黑色马的方向走,“我们回营地吧。”
去年宫宴,她本该承认那珊瑚珠是她的。如果她当初收下了那珊瑚珠,还至于与赫连骁纠缠到今日吗?
这几个月过去,赫连骁不但没有成婚,甚至没有搬出宫去。要了结他们二人之间本不存在的纠葛,不过是皇帝一道赐婚圣旨的事,如今却久久没有动静。
真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难道要把赫连骁这只金雕磨平了爪子一辈子关在大容皇宫里?
若她继承大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赫连骁出宫开府,眼不见心不烦。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呢?就像心底被掏空了一块,像失去了最喜爱的珍宝。她习惯拥有,不习惯失去,于是这块空缺仿佛也生出了形状,硌得她心底隐隐地疼。
这晚,梁和又派人到各个营帐,告知众人,皇帝决定提前结束今年的秋狝,明日就启程回京。绝大多数人欣然领命,毕竟经历了刺客之事,也都没什么继续狩猎的心情。
“这么急匆匆返程,是因为陛下需要回京取药。”石璇玑坐在司徒璃的马车上,向她解释道,“那药很难制备。”
司徒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她不想谈论司徒攸的病情,只是知道她该早做准备了。司徒攸大权在握,朝中无人敢明着结党,但谁是站在她这边的,她得心中有数。除此之外,刺客一事仍然令她忧心,皇帝已派人调查此事,但仍未有结果。
在霞屏山时还能骑马打猎散心,但一回到容都,她面临的就是无法躲避的现实。
“神医,”她忽然轻声开口问,“我母亲当年真的卜算出了我是天命之人吗?”
马车刚颠簸过一阵,司徒璃的发髻撞上车厢壁,发间的一支金簪略有些歪斜,石璇玑伸过手来,温柔地替她扶正簪子。
“为何这么问?”石璇玑反问了一句,见司徒璃沉默不语,又道,“缃儿的卜算一向很准,小璃儿无需忧心。”
如果苏缃当年没有说实话呢?这个问题盘旋在司徒璃心中,却没有问出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苏缃当年说了实话。
“退一步说,小璃儿这般聪慧,若是不做皇帝,蛮可以做个巫医。”石璇玑仍旧笑眯眯的,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哪天小璃儿若想拜我为师,就递个消息到城南的黄杏医馆,我得了消息就来与你汇合。若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需要我帮忙,也可以递消息去。”
将近黄昏时,马车进了京。石璇玑并不住在宫中,临别前给司徒璃留了一只小箱子,嘱咐道:
“左边几个小瓶子里的是试毒的药剂,能试出银针试不出来的毒物,用法写下来放在旁边了,留着有备无患。中间第一个药瓶里的是特制的金创药,止血疗伤的效果比普通的更好,第二个药瓶里的是应急用的解毒丸,可解百毒。右边药包里的是安神药,晚上睡前煎服,已经按剂量分好,不可多用。”
司徒璃让紫樱收好箱子,道:“多谢神医。”
石璇玑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小璃儿,我下月就要启程再次前往北境,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你自己一定要保重。”
“我会的。”司徒璃郑重地点头。
这晚她饮了一剂石璇玑给的安神药,睡得十分安稳,一夜无梦。
第二日因皇帝有恙而辍朝。但司徒璃刚用完早膳,便有人来报,称皇帝召见。她应了下来,隐隐猜到了几分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