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前客栈不同的是,这家客栈的掌柜的健硕的身躯挤在藤椅上正仔细擦拭着手中捏着的玉瓷酒杯,身下的椅子一摇一摇地,看上去十分悠闲且认真,与之前那些忙的焦头烂额的掌柜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听到声音,口里答着话但眼神却未从手上的酒杯挪开半分。
“有是有,但那些房间东家都不让住。”
“要不几位客官将就在这用用晚膳?”
这两百八十多家客栈一一问过来,遇到过客满的,包房的......但还是第一次遇到有空房不让住的。
眼看着这是最后的机会,林秦舟不愿意轻易放手。
他追问道:“掌柜的,你们东家为何不让住,可是有什么条件?”
听到最后一句掌柜的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居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微微坐直了身子,朝着林秦舟看了过来。
掌柜的从面容上看起来颇有股威严的刚猛的风范,他扬起一抹标准的微笑,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您是一个聪明的客人,确实是有条件的。”
他又问:“这位客人,您贵姓?”
林秦舟觉得意外,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报上大名:“免贵姓林。”
掌柜的一下子又坐回去了,继续擦他的酒杯。
掌柜的还不忘告知一声:“几位还是另寻他处吧,小店住不了。”
林秦舟就觉得奇了怪了,为什么?刚才都看见希望了,就因为他说了句自己姓林就又不行了,怎么,姓林还违反规则了?规则还有不让姓林的住店这条?
林秦舟咳嗽一声,为了最后的机会,他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掌柜的,在下想问姓林是有什么问题吗?”
掌柜的头也不抬的回答:“这位客人,您姓林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我们这住不了店。那些房间是东家留给他朋友住的,您放心,不是针对您,百家姓上面咱们就说前一百个姓,那么就有九十九个姓都住不了店。”
九十九个姓都住不了店?那不还剩下一个姓?他们这只有三个人,三个姓,死马当活马医。
林秦舟与身后的齐枫和满潜对视一眼,都看见了眼中不愿意放弃的意味。
满潜走上前,还没开口,掌柜的就似乎有所察觉,先一步打断:“这位姑娘,您就别试了,我们东家那朋友是位公子,您和两位公子一同住店是可以的。但我们东家的朋友里毕竟还是没有姑娘的,您请见谅。”
满潜:“…………”
齐枫上前一步,他试探着道:“掌柜的,您方才说九十九个姓的人都住不了店,那还剩下一个姓,不知道掌柜的可否告知在下?”
掌柜的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那怎么能告诉你们呢?东家说了,是给他朋友准备的,东家的朋友姓什么这我怎么能随意告诉其他客人呢?”
“几位客人,我看天色不早了,你们还是尽早去别的客栈看看?”
听到逐客令,齐枫依旧面上不显表情,他最后试了试:“掌柜的不问问我姓什么?”
似乎是顾虑到了什么,掌柜的还是问了一句:“这位客官,您贵姓?”
齐枫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他道:“免贵姓齐。”
听到这个回答,掌柜的擦拭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又问了一句:“......哪个?”
见掌柜的追问,齐枫顿时觉得有戏,张口想答,但还是有些谨慎地开口:“齐眉的齐。”
此话一出,掌柜敦地一下坐直了,他对着齐枫不停地眨眼睛,那探究的目光看得齐枫忍不住挑了挑眉。
掌柜的犹豫一阵还是决定问道:“......这位尊贵的客人,敢问您尊姓大名?”
见掌柜的称呼都变了,眼瞅着有戏,三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掌柜的这一起一落的问题弄得心里跌宕起伏的。
齐枫目不转睛地看着掌柜的眼睛,他从善如流地回答:“齐枫。齐眉的齐,枫叶的枫。”
“啪嗒”一声脆响,掌柜手边的酒杯被碰倒了,与桌面碰撞发出突兀的声音。
掌柜的慌忙地去扶正酒杯,又扬起比之前真挚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笑容看着齐枫一行人。
“齐公子,刚才多有得罪,还请您见谅。是在下眼拙没认出您来。”
“您方才说要住房是吧,您看是住三间上房吗?”
“您放一万个心,咱们这所有的房间都是给您和您的朋友留着的,您随便挑。”
掌柜的边说着,边起身,算上殷勤地往齐枫身边凑。他走在前方正要为三人带着路。
但三人又一次十分默契的没有动作,掌柜的转头一见这场面有些心里发毛。
他问道:“几位尊贵的客人,是咱们这店有何问题吗?”
齐枫面无表情道:“没有问题,只是想问掌柜的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齐枫不记得自己在天门内还有能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的朋友,万一只是重名呢?
掌柜的有些汗颜,不过还是如实回答:“齐公子,我们东家吩咐了他的那位朋友,姓齐名枫,长相俊秀,是个很好的朋友。”
掌柜的不知道眼尖又瞟见了什么又说道:“......齐公子,在下没有认错的,您这手上还带着东家的戒指呢,这戒指在下是万万不会认错的。”
这戒指是他们东家上天入地不知道哪里找的材料,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整个五界独一份,他怎么会认错呢。
闻言,齐枫抬起右手看了眼食指上的戒指——算是一个素圈,只不过雕刻了枫叶和蝴蝶甚至还有朱樱色和暗沉的星灰色宝石点缀其上,显得更加精致了些。
他好像知道他这位出手阔绰的朋友是谁了。
保险起见,齐枫还主动问了一个问题:“掌柜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东家他是不是姓夏?”
掌柜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但是对齐枫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算是承认了。
知道答案后的齐枫并没再说什么,而是请掌柜的带路,先去看看客房。
掌柜的热情高涨,拦都拦不住,带着人上了第三层楼。
他解释道:“第二层多是些用餐之地,住房还是在楼上。”
到了第三层,他主动将房门打开让齐枫三人挑选,“几位贵客,你们放心,这些房间都打扫的非常干净,装潢布置要是不喜欢也随时可以换。而且这里很安静的,二楼用餐的人很少,基本上不会影响几位休息。”
说了那么多,林秦舟就问了一点:“掌柜的,这些房间多少钱?”
掌柜的一听这话就如临大敌一般:“怎么能这么说呢,您几位贵客住房是万万不能收钱的,要是收了钱被东家知道了,在下小命难保啊!”
林秦舟就抓住一点:“不要钱?”
掌柜的坚定的回答:“不要。”
林秦舟点点头:“那行。”
走在前方的齐枫忽而转头看向掌柜的,“有那么严重?”
掌柜的迟疑一瞬反应过来是他刚说自己的小命不保那件事。
完了!
来之前他们可是专门碰头商量好了的,在这位齐公子面前万万不能说东家一丁点儿不好,要往死里夸!!
掌柜的连忙找补:“那哪能啊!天上地下就属咱东家对待我们这些人最是体贴,我们做错了事情,从来都不会对我们发火,小打小骂更是没有!”
因为上次做错事的人,现在还在鬼界的十八层地狱里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些酷刑他想着都头皮发麻。
再上次做错事情的人因为暗通曲款,被丢到血兽池了,就冒了两泡起来,连骨头渣子都没见到。
东家确实是没发火,小打小骂也没有,因为基本上都是当场没的命。
“齐公子您千万不要误会,咱们东家人可好了!”
齐枫低声回了句:“我知道。”
掌柜的刚听清楚齐枫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齐枫又道:“师姐先选吧。”
找了这么久实在有些身心疲惫,满潜闻言也不再推辞,道了声谢,走进了离她最近的房间。
齐枫又问:“掌柜,待会能帮忙准备一桌晚饭吗?”
掌柜信誓旦旦地回答:“齐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齐枫:“多谢掌柜的。”
林秦舟也选了间房间,是和满潜挨着的,齐枫顺势也选了旁边的一间。
三人决定休整片刻,用晚膳的时候再商量接下来的日子如何安排。
见旁边两扇紧闭的房门,齐枫将自己的房门从外面关上,他转身问掌柜的:“你们东家在哪?”
“东家?东家应该在顶楼上,齐公子这是想见东家?”
齐枫颔首不答,另外说道:“他说他会等我的。”
掌柜的笑容不减,侧身一转,一只手伸在前,“我为您带路。”
齐枫跟着掌柜的,一步步登上顶楼,这里似乎更加安静。
他觉得这里的布置有些眼熟,这四处都是高大的窗户,窗台边上放了好几盆白山茶,空了一面墙,靠着墙搭了一整张宽阔的软塌,坐在上边可以直览邑州城的热闹景象。
只不过在齐枫面前多出了一张屏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此时的软榻上搭了一张小茶桌,一双宛如洁白无瑕的上品玉石般的手从蔻梢外衫下悄然探出,此时这双手的主人正有条不紊地沏茶。
掌柜的只将齐枫送到这里,自己就放轻了手脚下去了。
齐枫没有阻拦他,淡淡的收回目光,朝着那张软榻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软榻上的人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手上的动作看起来慢条斯理的,看起来别有一番优雅韵味。
齐枫走近了,离那软榻只有两三步之遥,他终于看清楚了软榻上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剑眉星目,右眼角下有颗熟悉的黑痣。他这次没有束发,只拢了些发丝在脑后编了根梧枝色发绳。
身上是件珍珠色内衬外面罩了件蔻梢色外衫,腰间系着一条青矾色的锦纹腰带,挂着一条上好成色的玉佩。
一身清新淡雅的衣裳,在茶水升起的氤氲热气里,衬得那冷淡的面容格外出尘。
齐枫没见过他穿这种颜色的衣裳,一时间觉得这人身上好像又有哪里变了,但他说不上来。
不过他先打破了此时的宁静,像是心里藏着什么情绪,或是他也说不上来的一种别扭,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邪恶心理陡然在他心中升腾。
“好久不见。”
他一字一句道:“夏、东、家。”
像是这个时候,沏茶的人才终于察觉到了齐枫的存在。
那人端起一杯斟好的茶,像是回忆着说道:“是好久不见了。”
他将那杯还有些温度的茶水递给齐枫,齐枫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面前那股清新悠长的茶香顺着烟气暗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伴随着那沏茶之人的话,直直渗入他的心口。
“别来无恙。”
“——意气风发的齐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