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后,三人本要一起打道回府,但路瑾严提前叛变,跟他们道了别:“我要去买点参考书,你们先回去吧。”
“行啊,一会儿见。”程昭说完后拉住路瑾严,压低声音,“对了兄弟,走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呗。”
路瑾严看着他:“嗯?”
“你谈对象真不找烫头染发的?”
“坐你的地铁去。”路瑾严一把将他脑袋挪开。
分道扬鞭后,周遭一下子安静起来。雨天的空气潮湿而清凉,路瑾严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雨声,径直朝着街头那家二手书铺走去。
说是去买书,其实这些书目最近两个月里也用不到,无非是找个理由脱身,好让自己不用再和许湛一起待着。
下雨天的街道相比晴天时空旷了许多,来往行人稀稀寥寥,路瑾严耳朵里本来塞着蓝牙耳机在听英语BBC,到了书铺后摘下的一瞬间,他皱了皱眉,进了店门。
“嗯?是小路来了啊,欢迎欢迎。”书架前,一个正在整理图书的中年女士看到他来,熟络地打了句招呼,“你妈妈最近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路瑾严将伞挂到门口的伞架上,扭身鞠了个躬,“顾阿姨好。”
顾云洁女士,他母亲的多年好友,算是他在江城里为数不多的和故乡的牵绊。
“你母亲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拼命三娘,事业心比石头还硬,劝劝她少接点案子吧,熬坏了身子吃大亏。”
路瑾严一一应下,低头在书台上翻翻找找,三两下就挑出自己想要的那几本,去往自助收银台结账:“我尽量。”
但事实上,除了他那个只活在记忆里的、印象中文质彬彬的父亲,没人能劝得动他的母亲。
顾女士年近半百,受过数十载岁月洗礼的眉眼间饱含悲悯情怀,端详闺蜜儿子时的眼神更显慈爱:“许久不见,长得越发俊了,就是黑眼圈重了点,晚上要早点睡啊。”
“嗯,谢谢阿姨,我会的。”路瑾严对着坐在梯子上的顾女士,千载难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整个面部霎时都因为这个笑容而柔和起来。
然而这抹微笑的保质期实在是太短,从结完账到出店门,转瞬即逝。
只留下顾云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笑起来多好看啊,可惜从小就不爱笑。”
路瑾严站在书店门口,低头拿着手机点开时钟页面,把提醒入睡的闹钟往前提早了半个小时,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这条街道位置比较偏僻,有很多交叉路口和小巷,由于和程昭来过不少次,他对这一带还算熟悉,三两下就绕到另一条不起眼的小道上。
他个高腿长,走起大步来基本很少有人跟得上,所以当身后那阵阴魂不散的脚步声始终不疾不徐地保持着和他一致的频率节奏同步向前走的时候,焦躁和不耐就这么涌了上来。
转一个路口,脚步声还在。
换一条巷子,脚步声还在。
绕了一圈街道,脚步声还在。
路瑾严索性一改方向,进了旁边的死胡同里。
死胡同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他站在爬满青草苔藓的老旧墙壁前刹住车,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在距离自己约莫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没回头,插着衣兜,眼睛盯着脚下坑坑洼洼的路面,有几个小坑已经汇集了一摊雨水。
“尾随我两条街了,你真的没有一点自己是个跟踪狂的羞耻心?”
“可能有吧。”许湛收起伞,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肩膀,“但不多。”
在他的视角里,路瑾严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一米,半米,二十厘米。
五厘米。近在咫尺,他能看到对方呼吸时冒出的丝缕白气。
路瑾严一把捏过他的领子,甩到自己面前,所有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积累到了某个阈值,顷刻间喷涌而出。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一直缠着我不放?”他一改常态,难得语气强烈情绪激动,“我恨不得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好让我以为从来没认识你这个疯子。”
许湛低垂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直到路瑾严说完之后,他重新移高视线,仿佛回过神似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我想亲你。”
哐当一声,许湛被摔到了墙上,路瑾严的脸色冷得像雪原极地里的寒冰,灰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锐利得几乎要化成一柄实体的剑将他刺穿。
许湛的鬈发和衬衫都被雨淋湿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四面八方地流下,最后汇集到下巴上,连眼睛都受水雾的影响,看起来湿漉漉的。
看起来和十五岁那年的他别无二致,没有任何改变。
“约法三章,别说和我熟,别跟着我,见到我立刻回避十步远。”
“第三条有点难做到。”许湛勾着嘴角,甚至还有闲心讨价还价,“做不到你会打我吗?”
和他那张带着浓烈的脆弱美和破碎感的脸格格不入的,是那永远气定神闲又漫不经心的神情,和裹挟着笑意、却如万花筒般浩瀚深邃的眼睛。
路瑾严没有理会他,站在原地平复了好几下呼吸,许湛就这么抬头仰视着他,等着他给自己下达最后通牒。
“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他的竹马走了,留他一个人在深长而狭窄的胡同口,背上传来粘腻湿滑的触感,他没怎么在意,就这么倚靠着墙,对着阴云层层的灰白色天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