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写小说就是在写人。”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织田作本人。
与其说他是在回答阿呆鸟的提问,不如说他在回答过去产生过类似疑问的自己。
为什么杀手没有资格写小说?
“对于杀手而言,人命只是数字,不会想要去了解目标的人生,目标就是目标。但是小说家不一样,写小说等于写人,要完整地描述一个人,就要对这个人有深刻的了解,也就是了解他怎么活的,又是怎么死的。而反过来一旦了解了别人的人生,就无法再把人命当做仅仅是一串数字轻易下手。”织田作的眼神很认真,坚定又笔直地注视着银幕,那双绿色的眼眸没有焦距,仿佛透过银幕注视着另一个自己,在跟自己对话。
“杀手对目标没有感情,但小说家对人有感情,这就是杀手没有资格成为小说家的原因。”
阿呆鸟怔怔地看着织田作,心里涌起一股敬意。虽然不是很理解织田作的信念,但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真是麻烦的信条啊。”森鸥外叹了口气。总算明白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为什么要舍弃他。
他是真没想到,太宰治的朋友竟然是一位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为了写小说而不杀人,只有不杀人才有资格写小说。信奉这样理念的织田作,对于组织来说,没有丝毫价值,被舍弃是迟早的事。特殊之处在于他是太宰君的朋友,可另一方面,如果他不是太宰君的朋友,可能也不会被同位体盯上。
信念破碎的织田作会做出什么反应,他稍微分析就能得到答案。
他说的那个人听起来很像是夏目老师,那么这件事同位体知不知道?
应该是不知道的。森鸥外很快得出了结论,毕竟织田作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件事,就连太宰君显然也是第一次听闻。
【“我以前就有这个想法了。”织田作顿了顿,说:“等我辞去Mafia的工作,再也做不了任何事的时候,我希望能够在看到大海的小屋里,坐在桌前,放下枪,只拿起纸和笔,写我想写的故事。”
“虽然现在比计划中提早了很多,我也还没有到动弹不得的时候,但我想,或许是命运让我继续写小说吧。”
“写小说,感觉确实很适合织田作先生呢。”安吾点点头。
“听上去超棒的,织田作亲手写的小说。”太宰睁大眼睛,鸢色的眼眸闪烁着布灵布灵的星星,一脸期待地看着织田作,“呐呐,织田作到时候写完了,一定要拿给我们看!”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写。”织田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想写的故事就在我的脑袋里,可是我没有把它投射到现实世界中的能力。我既没有必要的工具,也没有必要的技术。或许写出来就是一堆废纸,是扔到纸篓里都嫌弃占地方的垃圾。”织田作有些为难。
“怎么会?如果连织田作都写不出来,那世界上就没有人可以写出来了!”太宰的目光很清澈,信誓旦旦地保证。
虽然不知道太宰为何如此笃定,织田作还是感谢了他的支持。
“好,如果我写出来了,第一个拿给你们看。”
“那就这么说定了!”太宰治兴奋地拍拍手。
“真期待啊,织田作先生写出来的小说。”似乎想到那样的场面,安吾歪了下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么,就祝织田作先生的早日完成你的大作吧。”
说完,他端起酒杯晃了晃,酒液轻轻晃动,杯壁上印照出微弱的琥珀色光芒。
“谢谢。”织田作扯了扯嘴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三人对视一眼,手中的酒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原来那个世界,同位体答应了朋友们这样的要求。
织田作看着这一幕,回忆起与□□先代首领太宰治仅有的那一次对话,总算明白了为何太宰治对他在写小说这件事如此关注。
是移情作用。
太宰治把对同位体的情感投射到了自己身上,所以在酒馆第一次见面时,他才对自己表现得那么熟捻。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织田作很清楚。拥有和太宰治成为朋友经历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说要给太宰治看小说的那个织田作也不是自己。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怎么能混为一谈?这样的事情应该很明确,就算是小孩子也能分清不同世界的人的差别。
可是,为什么太宰治分不清两个织田作的差别?
联想到森鸥外质问书的那个问题,织田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脏仿佛被人揪紧,沉闷得难以呼吸。
“这里是唯一一个他活着、写着小说的世界。我不能让这样的世界消失。”
记忆中,和太宰先生告别的那时候的话语重新回荡在耳边。敦瞪大眼睛,紫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脑袋嗡鸣,某种不好的猜想回荡在他脑袋里。
原来太宰先生先前说的那个人是织田作先生。这个世界是织田作先生唯一活着、并且还在写小说的世界。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说……其他的世界织田作先生……都死去了?
不可能吧。
应该不可能吧……
如果织田作先生真的都死去了,而太宰先生拥有别的世界的记忆……他看到了多少次朋友死去的画面呢?
不对,不对。
既然这个世界织田作先生都能活下来,就代表其他的世界织田作先生也应该没事才对。毕竟是太宰先生,对他而言,救下朋友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一定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难倒太宰先生的难题呢?
敦下意识地不想去深究那个恐怖至极的猜测。
【柔和的灯光给夜色增添了一层神秘又浪漫的面纱,耳边是微弱的背景音乐,轻柔的旋律在空中缓缓流淌。
这样难得的场景非常让人想要记录下来,留着慢慢品味。
坂口安吾撑着脸,看着身边低声笑闹的好友,不自觉露出淡淡微笑。
如果……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下去就好了,如果他们之间没有立场阻隔,如果时间停留在此刻……
“对了,我们来拍照吧。”安吾突然产生了一个绝妙的念头,“以示纪念。”
“纪念什么?”织田作问。
“纪念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或者是庆祝太宰的一周年,庆祝织田作先生离开Mafia开始写小说。其他随便什么理由都好。”
听到安吾说要拍照,太宰有一瞬露出了非常意外的表情,就好像发生了一件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设想中的事情一样。
“太宰有别的想法吗?”安吾看到了太宰的表情变化,以为他有更好的主意。
“不。”太宰耸了耸肩,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做派,他含着笑意问,“安吾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只是氛围刚好。”安吾从挎包里掏出了黑色的照相机,“而我恰好带来了这个。”
那是一台老式的曝光型照相机,已经用得很旧了,很多地方上的黑色涂装都已经剥落。安吾原本打算在太宰收到礼物的那刻拿出来,记录下太宰的表情,但因为太宰的表现与一般收到惊喜的人不同,他差点忘记自己还准备了这个东西。
“织田作先生,请侧过来一点。”安吾指挥道。
织田作顺从地侧了侧身子,看向镜头。
“织田作先生的表情有点严肃啊。”安吾发现了问题。
“嗯?拍照不是要笑吗?”织田作面无表情,只能从眼神中看到一丝茫然。
“……你笑了吗?”
“那现在呢?”织田作继续换了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
安吾看了看手中的相机,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织田作,完全看不出男人嘴角上扬的弧度。不过织田作先生总是这样,安吾很快略过了这件事,正准备按下快门,却被太宰打断。
“安吾,你也过来。”太宰扬了扬手,“老板,麻烦你了。”他看向老板。
老板从安吾手中接过了相机。
“要拍得帅气一点哦。”太宰左手撑着脑袋,摆好姿势,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自信而慵懒的笑容。
织田作努力扬起嘴角,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头。
安吾推了推眼镜,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
“咔嚓——”一声,老板按下快门,捕捉下了这个瞬间。】
太宰先生……好开心。
不是装出来的,是那种,从心底由内而外溢出来的,仿佛每根头发丝都在诉说着那份深藏的喜悦。
整个世界都为他欢呼的开心。
敦张开双唇,紫金色的双眼中某种光辉微微闪烁,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照片上的太宰治和织田作并排坐在一起,一起看向镜头。太宰治单手托腮,脸上带着肆意、略带孩子气的笑容;而织田作则微微侧身,面无表情,但看上去并不严肃,反而有一种沉稳的气质。安吾则站在他们身后,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淡然,但是嘴角压不下去的弧度泄露了他的心情。
明明三个人并未露出畅快的微笑,却让见到这一刻的人忍不住会心一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浓烈的感情。
原来那个太宰,也能露出这么幸福无害的笑容吗?
很多人对太宰治的印象还停留过去,停留在那个恐怖、黑暗、神秘的□□首领身上,见到这一幕,同时收到了不亚于五雷轰顶一样的打击。
太宰的笑容中透露着一种与往常不同的纯真与安宁,非常少见。
中也的手指轻轻地在半空中动了动,隔着空气描摹着太宰治的轮廓,仿佛想要触摸到他的笑容。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有惊讶,有羡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所有的情绪堆积在一起,最后通通化作释然。
“你这家伙……”他轻声呢喃着,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
“很开心嘛,太宰。”
既然你享受着朋友的陪伴,又为什么要远离他们?你已经胆小到,连拥有朋友都不敢了吗?
“真是个笨蛋。”乱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