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过了吗?问都没问就随便拉女子的衣襟?”
宋十鸢的话如同惊雷在土楼里响起。十四对男女都停下了动作,看向她。佘婆婆更是惊得坐在地上,指着她道:“你不是百鸟尊者豢养的女人吗?”
宋十鸢一手抓着男子的手,另一只手将身上的月牙白色长袍盖在叶尽霞身上,脸上的笑意不及眼底,上下打量面前的年轻男子一番,问道:“你就是第三十八人?”
男子抽出手腕,困惑道:“你到底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十四对男女僵在原地,他们在祭祀开始前都吃了药草的,而且自有仪式以来,从来没有半途中断的情况发生过。男子平静道:“继续。”围在祭台外的岛民又开始了仪式的律动。
宋十鸢的脸慢慢冷了下来,她慢慢的环顾四周,暴怒如狂风暴雨般席卷了她的灵魂,她眼中似有风雨欲来,手指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叶尽霞用尽全力之力,发出一声轻轻“小心”。宋十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敛了表情,低头问道:“没事吧?”说罢就抬手探上她的手腕,低声安慰:“没事,只是麻药,药劲还没过。大少爷呢?他怎么没保护好你。”
叶尽霞抬眼示意,宋十鸢随着抬眼看到挂在梁上的金玺羽。
男子看着两人的互动,浅浅低笑一声,“我不管你是谁,我们祭祀还得继续下去,麻烦仙友尊重我们的仪式。”
宋十鸢听后,怒极反笑,声音因愤怒微微发颤,“你们是从哪里学来夺人寿元的邪法?何禾也被你们祭祀了?”
男子皱眉,不解地转头看了佘婆婆一眼,问道:“你才是内人的旧友?”
“内人?你就是那个神话中玷污何禾的禽兽?呵,何禾将你们带到此处出世避祸,你们夺她元阴,用邪法夺人寿元以求长生!你们简直沐猴而冠!猪狗不如!”宋十鸢的声音低沉有力,每个字如同从喉咙中挤出一般,神色紧绷,眸如寒冰,她带着戾气,看着面前的男子如同一团烂肉。
在场的岛民带着可笑的面具进行着恶心禽兽行径,却因为宋十鸢的话表现出了愧疚和不安。
“内人是北方行愿娘娘,食我们香火,自要庇佑我们。好了,清光,把这位仙子带下去吧,不能再让她妨碍祭祀了。”男子侧头面色平静地对身后的佘婆婆道。
“兄长,她毕竟是娘娘的旧友,而且,她的仙法……”佘清光跪趴在地,浑浊的眼睛中带着少女般的胆怯看向祭台上的两人。
宋十鸢来回扫视两人,笑容中带着阴鸷道:“佘清光?兄长?所以,你叫佘明光?你们就是何禾在邪道手下救下的佘姓兄妹?我记性不好,唯独记住了你们两个,我当时就劝过她,见过了捷径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回归征途。果然,像你们这种烂人,当年就应该让你们自生自灭!”
佘明光淡然地扫了宋十鸢一眼,回头对佘清光平静道:“清光,她现在灵力尽失。至于她的到来不过是自投罗网,好了,不要让我失去耐心。”
佘清光跪趴在地上的身子猛然一顿,片刻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她低沉的声音从地面传过来,“是。”
宋十鸢抽出匕首横在胸前,沉着地看着盯着两人。
佘明光见状,嗤笑出声:“堂堂修士居然如此防备凡人。”
还未等佘明光的话落地,佘清光已经跃至宋十鸢眼前,佘清光双手指甲瞬间变长呈鹰爪状,泛着淡淡的血色光芒,呼吸间便已至宋十鸢胸前。
宋十鸢匕首一转挡住了佘清光的右手攻势,佘清光的左爪抓向她的双眼。宋十鸢猛然下腰躲过佘清光的左手,佘清水以不像她年纪能做出的速度下压手腕,闪着血光的指甲追着宋十鸢而去。
宋十鸢右脚刚一动刚想急退,余光就看到躺在祭台上,无法动弹,一脸焦急看着她的叶尽霞,急忙止住步子,如果现在离开叶尽霞身边,以她的身手再想靠近绝非易事。她一时来不及思索,只能抬手阻挡,随着鲜红的血液飞溅而出,佘清光的指甲就已经扎入宋十鸢小臂中。
“宋!宋玉!”叶尽霞惊呼出声,温柔的血液滴在她惊恐的脸上,她颤抖着身体想要起身,但全身酥软无力。原本就因为困仙阵,灵台受损,浑身灵脉疼痛堵塞,现在还被下了麻药,根本就无法动弹。
佘明光慢慢走上祭台,伸手去拉叶尽霞的腰带。宋十鸢余光瞥见,连忙一脚踢向佘明光。
佘清光见状,刚想收回左手,却发现宋十鸢小臂一转用骨缝卡住了她的一根指甲。
宋十鸢疼得冷汗直流,心中却暗暗盘算:沈确不知何时会来,以她的身手要和这两人僵持下去简直就是自不量力,只能先破了这个困仙阵。她转头看向赤条条的佘明光,一时不知他将阵眼放至何处。
佘明光受了宋十鸢一脚,又跌落祭台,感受到宋十鸢视线,抬头不满地看两人,“仙子,你别废心找阵眼了,你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我现在没时间计较你到底是谁,怎么出现的。清光!这次的寿数你是不想要了吗?”
佘清光佝偻着的身子猛地一僵,苍老的脸上露出满满的恐惧和贪婪,浑浊的双眼紧盯着宋十鸢,双唇嗫嚅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她脸上的神色忽的一冷,左手一个使劲,便疼地宋十鸢浑身颤抖,断掉了卡住的指甲,她右手指甲划过匕首,发出刺耳的金属相交声。佘清光五指发力,双手交替间就将宋十鸢划得遍体鳞伤。
宋十鸢一边狼狈回击,一边在心中思索对策。随着佘清光全力一击,宋十鸢的匕首在她手下碎成几片,五指并拢刺中宋十鸢左肩,宋十鸢闷哼一声,握紧匕首捅进了佘清光的右手。
佘清光浑身一抖,右手手腕往一侧缓缓转动。宋十鸢感觉每根神经都像被烈火灼烧,右手却精准抓住了怀中的符纸,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抹在上面。
宋十鸢双指一甩就将符纸贴在了佘清光怀中,抬脚便踢。佘清光往后一跃,退到祭台之后。
佘清光从腹部立刻燃起火焰,她满脸惊恐,双手飞快地拍打,但火焰越烧越大,她一边往佘明光身边靠近,一边眼含恐惧尖声叫道:“兄长!兄长!救我!”
佘明光皱眉看着她,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去,一边嫌弃地冲她挥手,口中却吐出一团黑色的雾气。
“那是玄幽鬼火!”金玺羽在梁上低声惊呼道。
宋十鸢“啧”了一声,紧盯着黑色的雾气在佘明光的驱使下将明黄色的火焰湮灭,沉声问道:“玄幽鬼火?”
金玺羽艰难地低下头,解释道:“玄幽鬼火以灵力为燃料,灵力不尽,此火不灭。如果进入修士体内,那就会顺着灵力烧毁灵台,而且修为越高,此火焚烧灵台的速度就越快。”
“是吗?”宋十鸢目色沉重,扎在梁澜和林灵身上缠着黑气的匕首样子在她脑海中一而过。
佘明光见黑色雾气已经将符纸中的灵力焚烧完毕,才将黑色雾气又收回体内,他颇感兴趣地看了金玺羽一眼,问道:“这火是我师尊从小养在我体内,你是如何得知的?”
宋十鸢感觉体内有股不知名的火在燃烧她的灵魂,烧得她五脏俱痛,无法忍受,当年之事,她根本不想知道究竟是谁陷害了她,她只想知道究竟是谁下的黑色害死了无辜的粱澜和林灵。她平静地开口,声音下却藏着狂风暴雨,“你师尊?是那个被何禾斩杀的邪道吗?”
佘明光不屑地笑道:“是又如何?我尊称他一声师尊,但他不过将我当成灯芯。”一缕黑气从他口中溜出,缠绕在佘清光指尖,“太碍事了!杀了她。”
佘清光的视线如同黑夜中的毒蛇,被烧光灵力的空白符纸早就被她碾碎在地,双手已成鹰爪状,血色的光在缭绕的黑雾中若隐若现。
宋十鸢眼中充血,后脑勺一抽一抽地疼着,理智早已被愤怒的烈火焚烧殆尽,左手已经掐出了诀,准备反击。
叶尽霞看着身前失去理智的宋十鸢,猛地想起了那个道听途说中的恶鬼般的万魔妖女,心下一悸,不安如同海浪将她淹没,她终是不忍,低低地呼唤宋十鸢的名字,“切不能落入别人的言语中去!”
宋十鸢猛然惊醒,满腔怒火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她刚刚就像一只烧开了水的壶,叶尽霞的一句话,将她从炉子上拎了下来。她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低头冲着叶尽霞露出感恩的笑容。又正色对着佘清光道:“你那个火伤不了我,你不用费心的。”
佘明光想了想,猛然醒悟,道:“你是玄英峰的宋十鸢?不过如此。不过玄幽鬼火本就是我师尊寻遍邪法炼化而来,专克如你这般的法修。就算你天赋异禀,也不过是让此火烧得更快一些。”
宋十鸢摇了摇左手手腕,总感觉那个看不见的铃在铛铛作响,又细细思索,怕不是那个玄幽鬼火才是这困仙阵的阵眼。轮身手,她打不过佘清光,轮灵力,又被困仙阵和玄幽鬼火封得一丝不漏的,现在也不知沈确什么时候来。
金玺羽被吊在梁上,浑身上下酸痛无力,却又心系祭台旁的几人,听闻几人的对话,不免心生担忧,还是强装镇定道:“既然你们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就趁早放了我们!”
还未到佘明光有所反应,宋十鸢就嗤笑道:“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放过我们,无论来的是谁,他们都不会放过。”
“所以,还不如让我杀了你们算了!”宋十鸢取出一叠空白符纸,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既然你知道困仙阵,应该也知道着阵是我教给何禾的,如何破解,我一清二楚。”
佘清光闻言,心中一震,面露惧色,侧头看了眼平静站在她身侧的佘明光,色厉内荏道:“你们修仙之人怎能伤凡人!你就滋生心魔,天道厌弃,走火入魔吗?”
宋十鸢看着苍老的佘清明,语气慈悲道:“何禾姐姐真的是太傻了,这是她告诉你们的吧!所以你们才拿来混有人肉的虾饼来给我们吃?先不说你那个饼,我们几人就没人吃过。修者不能伤害凡人的前提是他自身没有收到伤害,你们伤我们在先,哪有我们不反击之理。别以为凡人在修真界是什么免死金牌。
其次,你们被困在这里三百余年,消息闭塞,所以才会不知道,这世间早无玄英峰宋十鸢了,只有万魔妖女宋十鸢,我屠杀仙门千余人,就连何禾的掌门都是我杀的,我还差你们区区三十八个凡人?”
佘明光闻言,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道:“那你才是我们的恩人……”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了眼进来的门,侧头低声对佘清光道:“杀了她。”
佘清光挣扎道:“但是……”
“佘清光,当年你一直到这般年岁才吃下仙药,此次若是没有岁数,你还能活多久?”
佘清光闻言,脸上挣扎之色全无,五指发劲,向着宋十鸢跃去。
宋十鸢抱头蹲下,大喊:“沈确!”
“碰!”土楼的木门被数把流云剑击破,五把半透明的流云剑挡在了宋十鸢面前。半张符纸顺着破门的气流飘落到宋十鸢面前,不过一眼,她便认出了这是她所创的隐匿符,难怪白天看不到这个土楼。
“呛!”一把流云剑挡下了佘清光的攻势,缠绕在她指间的黑色雾气顺着交点如同星火落入干草囤中蔓延到整把流云剑上。
沈确一身月白色长袍,手持一把流云剑,迎光站在门口。群青色的腰封衬得他腰细腿长。雪肤黑发,冰肌玉骨,端的是一派鸾姿凤态的谪仙人。神色紧绷,风雨欲来。
金玺羽见状,脸色露出得救的笑容,惊呼道:“沈仙君!”
沈确抬起头,顺着声音方向看去,金玺羽立刻收了声,鹌鹑般的吊在梁上。
土楼中的男女完全没有因为沈确的到来而停下仪式。宋十鸢缩着脖子暗骂了一句疯子,轻手轻脚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却不小心地刮了一下卡在手臂上的指甲,倒抽了一口凉气。
沈确侧头进了土楼,闪身到宋十鸢身侧,浓重的血腥味不由让他心下一惊,又怕触碰到她伤口,悬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
宋十鸢一手握着沈确悬在半空中的手,急忙道:“那两人要跑了!”
沈确的手一僵,眼带下是欲来的风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叶尽霞见状,连忙道:“沈仙君,宋仙友她并无大碍。”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沉闷的寂静中,沈确悯了悯薄唇,他将手缓缓抽离,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彻骨的冷意,“好。”他跃至佘明光身前,一脚便将他踢到在地。
宋十鸢从药品中取出一颗解毒丸塞到叶尽霞口中。片刻后,叶尽霞便翻身起来,将身上的月白色长袍还给了宋十鸢,她环顾四周,抬脚踢了一脚放在一旁的则正剑,漆黑的剑飞出,割断了吊着金玺羽的麻绳。她飞身上前打横抱住了掉落下来的金玺羽。
另一侧,佘明光不知从何摸出一把匕首掷向将一剑佘清光击倒在地的沈确,匕首上缭绕着森森黑气。
“阿确!”宋十鸢惨白着脸惊呼出声。
她心跳猛然加速,嘴唇因为恐惧而发白,眼中全是掩藏不住的惊慌和恐惧。这把匕首在她眼中,早已和三百年前在人群中飞出,刺中林灵和粱澜的匕首重合。
察觉到宋十鸢语气中的悲伤,一种即将失控的感觉立刻将沈确包裹,他呼吸猛然一窒,心慌意乱下不免乱了阵脚,手中的流云剑掷出,和缭绕着森森黑气的匕首相撞,空中立刻燃气青黑色的光。
他立在那边,一时无比痛恨自己失去视力的眼睛,看不见宋十鸢现在脸上的表情。他疾行几步,一把搂着颓然倒下的宋十鸢。少女在他怀中轻轻颤抖,浓重的血腥味又让他不敢用力。
少女俯在他怀中,欣喜不已地上下打量着他,终于轻笑道:“太好了,太好了!阿确,你没事!”
曾经的沈确,一贯是矜贵孤傲,端的是一派仙姿玉质,清冷孤寂。而现在的他,却失去了那份从容淡然,如明珠蒙尘。
少女如释重负的轻笑、颤抖的指尖将他之前遍寻不到她的愤懑一扫而空,留下的却是心口无尽的酸涩,他喉结慢慢滚动,哑声安抚道:“我没事。”
漆黑的长剑从一头飞过,直直将欲钻入地道逃跑的佘清光钉在地上。
“啊!”佘清光看着自己被长剑贯穿的右手惨叫一声。
宋十鸢一个激灵,回了神,讪讪地从沈确怀中抽离,尴尬道:“沈仙君,见谅,我一时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