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沈确飘然落在宋十鸢身边,玄衣玄发,冰肌玉骨,似夜色中开发的月下美人。他手中提着一双鞋,“夜露深重,切莫着凉。”
宋十鸢掀开遮住眼睛的银杏叶,入眼是黑衣黑发、琼树玉枝的沈确,就好似曾经的年岁里,他与她两人流历在外,耳中满是梁澜的耳体面令,要和沈确保持距离,她懒洋洋地答应着,却被萧延文打了个脑袋瓜。
沈确试探着往她脚边走去,却脚下不稳,踉跄了一步。
宋十鸢见状,忍不住笑了出去,道:“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你是真的看不见了。”
沈确摸索到了宋十鸢脚边,半跪在下位,面色如常,玄色长袍沾了些灰尘,修长的手轻柔地捏起宋十鸢的赤足,顺手便撩起了自己的长袍帮她擦拭干净脚下的灰尘,灵力在手中汇聚温暖着她冰凉的脚尖,随即将鞋子套在她的脚上,仍有满是灰尘的鞋底抵上他的肩膀,帮她将鞋子穿好。
哪怕是这般了,沈确看上去依然清冷出尘,用着一贯清冷的嗓音道:“天气冷了,不能在赤脚了。”说罢,将穿好鞋的脚放到地上,伸手去捞另一只脚。
宋十鸢心口悸动,这般的沈确是她从未见过的。沈确这人,从小便是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的,一贯以来都醉心修行,傲世轻物,不染尘埃、不问世事。萧延文一直以来看不惯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清越剑法虽是万剑之宗,但剑谱和心法早已残缺,当年的清越峰还只留了沈确一个奶娃娃,他便能靠着那些古籍残卷将完整的清越剑悟出来。
他冰肌玉骨,端的是一派鸾姿凤态的谪仙人,浩浩然如松柏,皎皎兮似明月。沈确不止天赋压萧延文一头,还是名士榜第一,风貌也压着萧延文。
而现在在她下位的沈确却全然不在意,只将她的脚当成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沈确刚刚握上她的脚踝,她就浑身一颤,她连忙将脚收回。
“嗯?”沈确抬起头,微微侧头,面上露出不解和无措,小心道:“我不过是。”
“阿确。”宋十鸢打断他,伸手摘了一条碍眼的黑色绸缎,沈确琉璃般浅色的眸子颤了颤,还是抬起眸子看向了她,好似世间至宝展现在她面前。宋十鸢收回了手,他还自不觉地往前凑了凑。“我听说这幽州城里什么都能买得到?”宋十鸢问道。
“是。”
宋十鸢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仅剩的一贯钱,放在他悬在半空的手中,“你帮我去买个酒,要江南小镇里用糯米酿的酒,琥珀色的,叫黄酒,要二十八年女儿红。”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二十八岁那年。
沈确握紧那贯钱,手指上的关节都发着白。浅色的眸子中闪过恐慌,嗓音中带着不曾有过的脆弱,低声重复道:“酒?你从不喝酒。”
宋十鸢听闻,仰面再次躺在琉璃瓦上,用还没穿上鞋的脚踢了踢他,催促道:“快去,我在这等你,早些回来。”
沈确缓缓起身,刚刚玄衣上还只是沾了点灰,现在有一个脚印印在他的肩膀处,看着有些许狼狈,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道:“好,你在此处等我。”
宋十鸢见他闪身离开,不怪沈确不知道,自己到了这世界后再没喝过酒,她前生的二十八年是在江南长大的,小时候,父辈便喜欢用筷头沾着琥珀色的酒放在她嘴里逗弄她,长大了,她也喝惯了江南水乡里的酒,根本就喝不惯高粱酿造的透明的白酒。
她躺在屋顶上,看着月色洒满大地,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幽州城,内心无比平静,她只是等着沈确将酒带回来。
没一会,沈确便形色匆匆地回来了,发髻松了,如瀑长发随意散在身后。他手中提着两壶酒,见宋十鸢一如他离开那般,暗中松了口气。
宋十鸢状似没看见沈确的狼狈,直起身伸手抓了一壶酒,打开盖子便有一股诱人的馥郁芳香飘出,“不愧是幽州城!”她仰头喝了一口,香醇厚实的琥珀色液体顺着喉口一路滑到胃中,一股暖意从腹部缓缓升起。
“这是三十年的女儿红。”沈确依着宋十鸢坐下,握着另一壶酒,“你若想要二十八年的,得空了,我带你去江南收一坛。”
宋十鸢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道:“倒也不必,几年陈的我都喝。江南那地是正剑宗的地盘,赤华宗弟子为了一壶酒过去也不太方便,加上这酒只能那地酿,也就那地喝。今天不太一样,是我自己有私,才想找二十八年的。你试试?”
沈确打开盖子,仰头便是一口。“哎!”宋十鸢刚想阻止,想了想还是收回了口,问道:“怎么样?”
沈确思索道:“不冲口。”
“哈哈,三十年的花雕耶,怎么会冲口?我也没见你喝过酒,你能喝吗?”
“从未喝过,但此酒并不醉人。”沈确琉璃般的眸子看向她,带着酒香,似要将人溺毙在他眼中。
宋十鸢看向远处,笑而不语,又喝了一口,平静问道:“你五十年前下山去了哪里?遇到了谁?”
“五十年前,我收到了你的纸鹤,去了趟西山。你给他们设下的阵法松动了,我在那里呆了两年有余,巩固了阵法。”
“是吗?”借着微醺,宋十鸢撑着身子起来,银杏树在她身后沙沙作响,瘦小的身子被月光拉的极长,将坐在琉璃瓦上的沈确完全笼盖,“那年,我和你说我找到西山籽料后,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沈确感受到胸腔里肆虐的激莎,仿佛要将鉴个身体都吞噬,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酒壶。三十年的酒并不醉人,但是后期涌上来的酒劲放大了内心深处的慌乱,那些不安的情绪随着酒精在他的血液中游曳流转。他琉璃般的浅色眸子紧紧地看着逆光而立的宋十鸢,灰暗的光因为酒精燃起了明亮的光芒,似乎有一件他苦苦追求的事终于要来了。
“阿确,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我问你,我属意于你,那你呢?”
沈确猛然起身,话未出口便倒了下去,宋十鸢连忙扶住他,却被他带倒也倒在了琉璃瓦上。
“哈哈哈,你醉了!”宋十鸢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酒,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酒已经见底,她一口将最后的酒喝入口中。酒壶咕噜咕噜地滚到屋檐下。
“谁!”姜南在远处警惕道。
宋十鸢连忙大喊道:“姜南!姜南!是我!快来帮忙!”看着沈确紧锁的眉头,笑话道:“一个从来没喝过酒的人,居然小瞧三十年的花雕。哈哈!”
只有沈确的“太上忘情”才能让人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