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寒全当没听到元青的话,从怀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鸟笼,却见鸟笼里空空荡荡。她不解地轻晃,鸟笼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变大,直到变到一臂之宽,鸟笼中还是空无一物,“传信青鸟呢?全飞了?没一只回来的?”
元青低头喝茶,藏起眼底浮现一丝不自然。
祁无忧收起鸟笼,走到窗边,还未打开窗,“哗哗”的雨声遍已从窗外传来。她抬手打开一条窗缝,原先还是万里无云的天空现在已是大雨倾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听见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下,打得大地噼叭作响。斜飞的雨线钻进窗缝中,打在祁无忧脸色,隐隐作疼。
她紧皱眉头,眼睛透过窗缝上下扫视,没一会便关上窗户,倚靠在墙上,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
元青放下手中的杯子,见她情况,疑惑问道:“怎么了?”
祁无忧打开半扇窗户,伸手出去,冰冷的雨毫不客气打在她手背上,问道:“这雨什么时候下的?你留心了吗?”
元青招呼着店小二将桌上收拾干净,随口道:“没怎么留意。”
店小二一边手脚麻利地将盘子筷子收起,一边接口道:“下了快半个时辰了吧。两位客官真是专心啊,刚下的时候,那雷打得啊!吓死个人了!客官,下这么大雨天就别开窗了,就泡坏了椅子就不好了。”
祁无忧歉意一笑,“我马上关。”说罢,就将窗户闭得严实。她走到店小二面前,摸出一两碎银,道:“我听闻临叶泽有一特产云客酒,辛苦你跑一趟帮我买上两壶,至于剩下的就当你的辛苦钱。”
店小二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立刻喜笑颜开地答应了,“你放心,我这就和掌柜告个假。但是今日雨大,也许没这么快能回来。”
祁无忧又摸出一块碎银,放到他手中,“尽量早点。”
店小二立刻将两块银子藏入怀中,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附和:“小的一定让您在晚膳时喝上!”
元青看着店小二匆匆离开,疑惑道:“你若是要喝云客酒,我帮你跑一趟,也比这人类来着快吧?”
祁无忧目色沉沉,打开一条窗缝,隔着雾蒙蒙的天地远眺,“我要一个凡人出这个城镇再回来。这雨下得太奇怪了。如果不是我开了窗,我根本没发现下了雨,而且你也没有留意到。普通的雨能瞒过你我的耳目吗?你不是最讨厌下雨吗?”
元青闻言,放下手中的杯子,借机藏起了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明神色,起身走到祁无忧身边,厌恶地看向扫在窗框上的雨水,问道:“怎么样?这雨有问题吗?”
祁无忧搓了搓残留在手指上的雨水,困惑道:“没什么问题,就是普通雨水。”她看了眼一脸厌弃的元青,阖上窗,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窃喜,问道:“你知道沈琢玉的住处吗?嘻嘻,我得去和他讨论一下能不能这事能不能作罢,嘻嘻嘻。”
元青抚了抚衣摆,擦去沾在衣服上的雨水,从怀中取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纸递给她,道:“我不知道。但是他留下了这个,说是等你打算回幽州城后,就将这纸毁了,他自会出现。”
祁无忧捏着手中的纸,看向元青,满是嫌弃。
元青啧啧称奇,不正经道:“嫌我妨碍你了?动心了?”
祁无忧闻言,心头撞小鹿,面上起红云,猛然侧过身不去看他,细小的汗珠在指尖凝聚,葱白的手指轻轻颤动,抚摸着手中的纸,连忙否认道:“才没有!他入幽州城对我们白害而无一利,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挡下这事。”
元青狐疑地绕到祁无忧面前。她本就是桃羞杏让、靡颜腻理的样貌,不过是时间太久,久到连她自己都不再在意自己容貌,加上幽州城堆积如山的琐事不断搓磨着她,元青早已忘记了当年第一次见到祁无忧的惊艳。而现在,她面若桃花,转盼流光,葱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纸的一角,少女怀春。
元青挑眉笑道:“行行行,那我走?让你们好好聊聊?”说罢,便转身离开。
祁无忧收起手中的纸,一把抓住他的肩,“算了算了,等雨停吧!反正我也不急着回幽州城,我都出来了,外面碰上点什么事,晚个三年五载回去也很正常吧!”
元青从她手中脱身,按按被她抓得生疼的肩膀,翻了个白眼,“这话我会记下告诉蛛娘子的。”
祁无忧怒道:“我都多久没出幽州城了!你要是告诉她了!我就不让你回幽州城!”
原先祁无忧和元青觉得现下也不是雨季,这么大的雨过会也停了,但是直到天色昏暗,店小二穿着蓑衣再次敲响房门,将两壶云客酒递到祁无忧手中,这雨就没停过。
店小二擦着脸上的雨水,絮絮叨叨说着,“这雨下了一天了,路都不好走了啊……临叶泽的雨下得更大!客官,你快尝尝!小的找了一家老字号买的,酒家说说整个临叶泽就没比他家更好的酒了!”
祁无忧拔开塞子,到了一口到嘴中,确实是云客酒,又摸出几个铜钱递给店小二,道:“辛苦了,要是我再有什么想要的,还会找你的。”
店小二讪笑点头,絮叨道:“小的就住在城西……”
打发走了店小二,祁无忧将手中的两壶酒递给元青,道:“我出去一下。鸣哨给你,如果那个老道来找你了,用鸣哨叫我。如果我在外又被那老道暗算了,我也会用鸣哨通知你,不要独自来救我,去万宝楼找无寒,那老道炼化不了我。”
元青接过鸣哨,点了点头。
“说起来,之前那个紫金葫芦是怎么破的?我们是怎么出来了?”
“就是沈峰主一剑破开的。”
“这般吗?”祁无忧玩弄着手中的鸣哨,趁着元青还没看清自己脸上神情就隐入暗处,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祁无忧心念一动,清晨在城墙上写的“风调雨水”一直正常运转着,“所以这边的雨才下得临叶泽小吗?”她从阴影中伸出一只手,抹去一块城墙砖上的水,闪着幽幽白光的四个字偏出现在墙砖,“那个牛鼻子老道也不在城中。”
“祁城主。”沈确清冷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
“沈峰主!”祁无忧惊喜地探出一个脑袋,往城墙上望去。
沈确一身黑衣,手持一把白伞,从天而降,修长的小腿被银质甲片紧紧包裹着,漆黑的皮质勒出劲瘦的腰身,通体雪白的剑就挂在腰间,神清骨秀的脸半掩在白伞下,露出清晰俊朗、棱角分明的轮廓。他冷傲孤洁,眼眸清冷看向祁无忧手下的墙砖。
祁无忧见沈确一直盯着她手下的砖,迅速地敲了一下,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就消失在了砖面上。
她从阴影处现身,挡在了那块砖前,略显尴尬道:“沈峰主,这么巧?”
沈确抬起伞,黑夜中又浓又重的眸子带着意味不明的审视,沉声问道:“祁城主,那个符是你写的吗?”
祁无忧尴尬地摸了摸脑袋,道:“对,字写得不好,我虽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上面写这个,但我并无恶意。若是不妥,我便将它擦去。”
沈确明明没有做什么表情,面容却如冬雪消融般变得柔和起来,他快走两步,伸手便将伞罩到祁无忧头上,轻声问道:“你只是幽州城城主祁去忧吗?”
祁无忧感到莫名,点了点头,“是啊,我确是祁无忧,但幽州城不止我一个城主。”
沈确垂下眼睛,见她被雨水打湿的发尾,伸手便取出汗巾帮她擦干。
看见沈确一副对待稀世珍宝般的样子,祁无忧那句“用灵力烘一下就干了”便咽回了肚中,她只觉得浑身僵硬,脸上却火热无比,她连忙垂下头,低声道谢。但见沈确半边身子明明就在伞外,却没有被雨淋湿,她心道:无论是仙门之人还是像她这样的精怪都没必要打伞,沈峰主这般雨天打伞的习惯也不知是谁熏陶的?
沈确收回手,轻声道:“是吗?”
祁无忧连忙看向他,眼中神采奕奕,“幽州城是我与一朋友一起建的,仙门百家对精怪太过严苛了……”她蓦地闭上嘴巴,垂眼看向沈确骨节分明的手和他握着的伞斌,竹制的伞柄上寥寥数笔刻着一根竹枝。
沈确接话道:“世道艰难,并不是精怪的错。”
祁无忧闻言,心跳如擂,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伞上传来的吧嗒吧嗒的雨滴打落声都渐渐听不到了。
意识到自己看他有些失神,她立即收回视线,猛然间又记起元青的话,清了清嗓子道:“沈峰主,之前见面未曾答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在这里多谢沈峰主了,现在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等回了幽州城,我定有重谢。”
“无妨,举手之劳,你当时为何被困?”
祁无忧细细思索一番,道:“我只记得我遇上一老道,他说要和我打个赌,我若是赢了,这地便任由幽州城的居民自由生活;如果输了,如果输了,我已经记不得了。那个赌约的内容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我得背起一件东西。我现在来此地也是恐那个老道在背后再生事端。现在并非雨季,这么大的雨居然下了一天了,有些反常。”
“我来此地至今,并未见过无任何道士的身形。”
雷云在空中聚起,滚滚的压向地面,紫色的闪电试探般在天空炸开。雨越下越大,落到地上的水滴溅起打在两人小腿上。
祁无忧看着沈确的眼睛,似乎在他面前自己特别容易放下防备,又看了看黑到发紫的天空,定了定心神,道:“如此最好。但这雨下的越发大了,这城墙下总归是讲不好事的。等雨小些了,或是停了,我们在谈之后的事吧。我就住在城中最大的客栈里,沈峰主随时可以来找我。”说罢,一只脚偏如同融化般慢慢隐入阴影中。
沈确猛然抓住祁无忧的手,“阿,祁城主,见谅。”他垂下眼,慢慢地放开了手。
祁无忧被他抓过的手腕发出一股酥麻感,她总觉得沈确放手前似乎在用修长的手慢慢摩挲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她立即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沈确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块小小的玉简和一个挂着金玲的红绳。刚刚一闪而过的情绪已经被他压下,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祁无忧。
祁无忧接过,她知道这两个物件,一个是仙门弟子都有的传声玉简,她手中这个上面刻着一根竹枝,是和伞柄上的出自同一个人之手,看着不像是个新物件。另一个是千里铃,千里铃是一对的,现在她手中只有一只。
沈确敲了敲玉简上的竹枝,那个竹枝偏亮了起来,道:“你往这里注入灵力,心中念动密令,就能与我联系,密令是社会主义好。”他从腰带内侧取出另一只玉简,他手中的玉简上一闪一闪发着亮光。
祁无忧稀奇地翻动着,笑道:“这是什么密令啊?我记住了。”
“还有这个。”沈确取出另一只千里铃,在手中摇了摇,祁无忧手中那只就响了起来。
她看了看手中的铃,了然地点了点头就挂在了腰间,道:“这样我找你也方便。”
沈确扬起眉毛,又深又重的眸子紧紧看着她,低声道:“我不知那人竟然是你,备下的聘礼有些唐突了。我得回赤华宗再与师叔商议一下,你在此等我,可好?”
青紫色的闪电撕开天空,一道强光照亮黑暗,接着就是隆隆的雷声。
她这才发现,沈确那双在黑夜里又深又重的眸子竟然是浅色的,那双薄情的眼睛神情地看着自己,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道:“我等你。”
沈确抬起手,往她手上摸去,最终还是克制地悬在半空,顺着她的散在身后的头发虚空摸了下去。祁无忧浑身酥麻,仿佛那只修长的手已经摸在她身上。他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把伞柄,他瞥了一眼,又换了一把伞柄上刻着一只鸟的伞递给她,声音低沉,道:“回去小心。”
祁无忧接过伞,伞有些旧了,却被人好好保养着,她抱着伞,哑声道:“那我先走了。”说罢,身形便慢慢融入阴影中。
沈确撑着伞站在原地,眸色幽深,看着那块一直被她挡着的城墙砖,伸手抚上,四个闪着白光的字慢慢浮现,那个“风”字写得格外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