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怪怪的。
沈忘尘每想一次都会恍惚一次。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
直到第四日晚,在林府正门被人敲开的刹那。
林家上下的心终于定了。
那确实是个寂静的夜晚。
天边星子垂落,就连风都无声无息。
正当林府上下的人再次抱着那颗惶惶不安的心境准备入睡的时候,林府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守夜的小厮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却在看到门外人的刹那登即愣在原地,嘴唇颤颤,不知该说些什么。
“夫人……”
在白栖枝敲开门的刹那,他做梦似得,还以为自己在夜里昏了头,忙揉了揉眼睛,直到确切眼前人并非梦中景,他才高喊了一句:
“夫人!!!”
一句“夫人”,足以让整个林府上下人的心都定下来。
白栖枝满身疲惫。
她看起来清减了很多,身上也脏兮兮的,大红灯笼的影儿悬在她身上,影影绰绰,竟与初来林府投靠无门时一模一样。
府门打开,白栖枝鼓足了气力,微微一笑,高声道:
“来人,烧水,我要沐浴更衣!”
她步履稳稳踏入林府的大道上,每向前踏上一步,就有颗颗大红灯笼点亮在她身旁。
盏盏明灯映出迎她回家的路。
“主母!”
“主母!”
“主母!”
今日注定是林府的不眠夜,众人恨不得抱在一起欢快。
虽然不知前路终会如何,但至少此刻,主母回府,林家就还是有救。
沈忘尘是早早就听到那一声声夫人的,纵容芍药担心他夜里出去会着凉,他还是拗着性子叫芍药将他扶到轮椅上。
他要去见她。
至少一眼,只是看一眼就好。
等到真的来到白栖枝咫尺之遥的时候,沈忘尘却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点点光影下,少女瘦弱的身躯如同一棵屹立不倒的翠竹。
她就这样如同生了根似得定定地站在府内中央,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行事,直叫他那颗一直惶惶不安的心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稳稳地定了下来。
沈忘尘就这样立在白栖枝身后看着他,只是三日不见,他就觉得她清减了好多。
一切梦回仿若昨日。
那是在叫小厮开门的时候,他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灰扑扑瘦兮兮的小姑娘。
他叫小厮赏她铜钱去买饭食,她却不卑不亢地错过小厮的身影直看向他。
那时沈忘尘只觉得她像只落魄小兽般有趣,便像逗弄孩子般歪头朝她眨巴了两下眼睛。
然后,她就攥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勇,上前,走到他面前,举起那封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书信,高声道:
“我乃长平白家长女白栖枝,因家中受害,特来淮安寻我夫君,烦请公子允我一见!”
“枝枝……”
沈忘尘难以遏止地将小姑娘的名字呼出声。
他声音发颤,仿佛从悠久的时间长河而来,经过不断地洗涮冲噬,才再次来到那个小小的、一团和气的小姑娘身边来。
“枝枝。”
枝枝啊……
“慌什么?”
回答沈忘尘这声呼唤的,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调笑话。
白栖枝转过身来。
她鬓发微乱、衣角微脏,身上没有血迹,见他,微微一笑:
“没事的。”
她说:
“沈忘尘,我回来了。”
……
再被水汽充盈的世界里,白栖枝将自己埋入了水下。
温热的清水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膜,将她的四肢百骸都尽数包裹。
闭气、屏息。
就这样吧……
“咳咳咳!”
直到气息紊乱,清水顺着鼻腔倒灌,白栖枝才挣扎着从水中坐起,掐着喉咙呛咳着吐出强迫涌入体内的水。
自从家中教过她泅水后,她就一直很喜欢这种将自己埋进水里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她失去亲人后更甚。
她时常觉得,走在外头的不是自己,是白家用一个个怨灵堆起来的骸骨,是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
她是白家唯一的遗物。
所以白栖枝不能是白栖枝,白栖枝要为了白家而死。
这是她既定的宿命。
可当她被埋在睡下,在那个连氧气都被隔绝的封闭时间里,她的身体除了水流划过的柔软就是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
在这个刹那,她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
她无处可栖,她只有她自己。
于是,在那片寂静的死水中,白栖枝开始被允许聆听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