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周言卿让陈午将陈路道带去司院做证词。
他和司言茉则带了一小队侍卫去了宁府。
路上,司言茉总是觉得不够解气,“我们就这么抓了宁阖就完事了?”
“不然呢?”周言卿撩起窗帘,眼神落在不断向后倒退的树木上。若是仔细看的话,那眼神中也带着些许不甘。
“按南律,杀人偿命,但念他有功,流放秦地边境服役。”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在帝古庙大义灭亲,秦安城一传十,十传百都在称赞他。如今这家伙比你名声都好,我们就这么一抓,无人知无人晓的,百姓会信吗?”
“他们信与不信都是一样的,最多就是又骂我是暴君,残害忠良呗。”周言卿摊手,“习惯了,不差这两句。”
他这随意的话语叫司言茉皱起眉,“又不是什么好名声,你还挺喜欢。”
“不喜欢能怎么办?”他扯了扯嘴角,透出几分无奈与苦涩,“至少该做的我都做了。”
司言茉看着男人这副样子,心里莫名发堵。
她第一次看到周言卿命格的时候,也觉着这人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但和他相处久了,司言茉发现好与坏好像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评判的。
也许是前世今生她清醒的日子都太短了,她分辨起人的好坏时总是过于简单。
会杀人就是坏人,救人就是好人。
凶巴巴的是坏人,和善的是好人。
蛮不讲理的是坏人,通情达理的是好人……
这些原本的评判标准似乎在认识周言卿之后发生了变化。
周言卿杀过人,凶巴巴的,初见时又是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可相处这么久,司言茉的确说不出来他是坏人这种话。
五枫关时刘子威总是笑嘻嘻的,是个和善的叔叔,却背叛了秦地;初见宁阖时那人也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背地里却杀了自己的亲女儿,还要用她的尸体来成全自己的名声。
这些人又是好人坏人呢?
司言茉头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马车已经行至宁府。
今日的宁府与上次来的时候不同,上次司言茉只觉得这里富丽,这次面前的金铺屈曲下藏着一直吃人的恶鬼。
它会从瓦缝、砖缝中钻出来,吞噬掉柳树的嫩芽、归来的燕子,然后再缩回去慢慢消化,等待下一次主人将它放出。
她跟着周言卿走进。刚推开门宁阖就迎了上来,好像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似的。
“不知秦王与王妃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他看向手持刀剑的侍卫,神色自若,“这是?”
周言卿:“宁事做了什么,想必心里清楚。”
宁阖将手往腹前一抱,眼眸低垂,笑道:“殿下说这话,下官可就听不懂了。”
司言茉见他这般镇定,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陈午慌慌张张地拎着剑跑了进来,在周言卿身边耳语:“殿下,陈路道死了。”
全家都死了。
霎时间晴空万里的天际惊起一声炸雷,黑云刺破阳光,如墨滴入清水般迅速蔓延,笼罩在整个秦安城上空。
雨滴砸在司言茉的衣领上,好在马车中常备着油纸伞,有眼力见的侍卫忙去拿了两把遮在两人头顶。
雨被挡住,却还尽职尽责地顺下水帘,叫他们看不清宁阖唇角那若有若无的讥笑。
回到马车上,她与周言卿俱是隔着那帘子死死盯着宁府紧闭的大门。
“不能便宜了他!”二人异口同声。
“你有什么想法?”
“暂时没有。”周言卿揉了揉眉心,“本来就这么一个证人还死了。”
司言茉也是叹了口气,掀开窗口的小帘子,“这家伙还真不好对付,就算没有宁清姿这事儿,估计是心腹大患。”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看他的命格?师父在位时,他就不是省油的灯。师父压得住他,我不行。”
“要不查查别的地方,你看他命格的时候……”
周言卿正说着,司言茉的眼神却是落在了路过的帝古庙上。
“停车!”
她突然叫停马车,提着裙子冒雨冲进帝古庙。周言卿在后头追都追不上。
她径直来到帝古像前,眼神扫视一周,在看到台子上占卜用的龟壳时亮了起来。
“你说……要是我们不找什么证人了,直接让他身败名裂怎么样?”
周言卿跟过来时瞧见她举起那龟壳左看右看,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狡黠。
他顿感不妙,“司言茉,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不许想了!”
“为什么?”
“伪造神谕,会遭天谴的!”
“宁阖都没遭天谴,我怕什么?”司言茉晃晃脑袋,直接抄起旁边的刻刀在龟壳上刻字。
“帝古要是真的在天有灵,应该先劈死他,再来找我。况且我说的是真话,只是借帝古之口而已,他不会怪罪的。”
全是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