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肖合完完全全地继承了黄义全的敬业精神——三个月以来,他没有完整地休息过一天,下训之后,甚至还要多看半个小时的最新的国内国际比赛录像带后,才会进入个人时间。
黄昔越回来之前,他看录像带的时间就更长,除了那少到近乎没有的睡眠,就是无尽的工作。
他忙起来,才没时间想她,但有几段时间他并不是这样的,那些时间里他很颓丧,网络上到处都是关于他的负面新闻。
如果是过去的她一定不解,会缠着他想方设法地让他陪她玩会儿说会话儿,但现在她不会这样,她会烧好水,兑上凉水,端到他的桌前。
她知道他正在克服重重阻碍和困难,重新接手完成黄义全的心愿,她从未如此感激和支持他。
她感觉她越来越像闵华,而他就是活脱脱的第二个黄义全。
这天照常下训,他破天荒地没有一回来就摁开笔记本电脑,手里提着几个漂亮的纸袋子。
“送你的,”他说:“挑了好久,感觉是你会喜欢的。”
黄昔越正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浇花壶,正侍弄一株从基地里随便拔回来的植物,半偏过头看了看,问道:“是什么?”
裴肖合走上前去,把袋子拉开,给她看,“新衣服,送你的。”
他总记得从前在她在林雅俏的小铺面里,把自己打扮得像只花花蝴蝶。明明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单品,穿在别人身上都没什么特别的,但她很会搭配,品味很好,嘴巴也甜,推销商品总让人感到很可信。
“我再喜欢新衣服,你也不用一次买这么多吧?”她震惊于他手提袋里花花绿绿衣服的数量,粗略估计,能有上个十来件。
“万一有你不喜欢的呢?”他接过她手里的浇花壶,催促道:“快去试一试,我来替你浇。”
“别,浇水有讲究的,你别把它浇死了,”黄昔越狐疑地仰头看了他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肯定做了什么错事,要有求于我。”
“我是有求于你,不过我可没干错事,”他难得地流露出藏不住事的一面,“快点的吧。”
她钻进卧室,开始一件一件地试了起来。
黄昔越小时候曾一度苦恼买衣服这件事,因为她是个小胖妞,穿什么都圆滚滚——长款的衣服显得腿段,短款的衣服露出肥屁股,腰围合适的裤子往往长得拖地,长度刚好的裤子拉不上拉链。
但十三岁之后,在做完手术和几次放化疗之后,她就迅速瘦了下来,不熟悉她的人都以往她天生身材就这么好,穿什么都好看。
她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上半张脸像闵华,额头很饱满,眼睛大大的;她的下半张脸像黄义全,鼻子挺挺的很英气。
是一张好看的脸,但过于瘦削,胶原蛋白流失得很快;是一张衬得起漂亮衣服的脸,每一件穿上身都很好看。
裴肖合很了解她,每一件她都喜欢。
黄昔越选了一条款式简单的灰色针织裙子,剪裁很好,她本担心自己太单薄,瘦巴巴地撑不起来,不料穿上身却显得整个人玲珑有致。
她又在梳妆台里翻出一堆珍珠耳环,把有些凌乱的短发拢了拢,戴上一个丝绒款的窄发箍,随后走了出去。
“阿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裴肖合看到她的那一眼时,眼睛一亮,“真好看!我想……我原本也是想,你会最喜欢这一件。而我刚好也有一件深灰色的毛衣。”
“阿合——”黄昔越拖长语调,“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明天休息,”平日里雷厉风行,说话掷地有声的裴教练,竟然支吾了起来,“我们去红叶照相馆拍张照片。”
黄昔越一时间没弄清这含蓄话语里包含的意思,指了指她工作台上大大小小的专业设备,“那里能有我拍得好?浪费那些钱干……”
很快她的思绪飘回以前,领悟了他的意思。
那个小小的照相馆,沿街的玻璃都泛黄了,玻璃后贴着的相片也都褪色了,顾客却络绎不绝。
他们陪陈燃和林雅俏去领结婚证的那天上午,在红叶照相馆门口排了好久的队,把腿都站麻了。
黄昔悦骂骂咧咧地说:“拍得不好本姑娘把他店砸了”,队伍前后的人纷纷回头侧目,陈燃为了堵住大小姐的嘴,往她手心里塞了盒大大泡泡糖。
“黄昔越,我们上午去拍照,下午就去领结婚证吧,”他称呼她的全名,语气很真诚,“我在江城买了套套房子,能看到长江,算是大平层吧……精装房,今天通知我去收房,你买你喜欢的家具,全部都听你的。”
她的目光微微闪烁,被眼泪浸得有些湿润,还不等她回答,他又说;“之前,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现在你回来了,就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她撇撇嘴,同样坦诚,“阿合,我不能答应你,你不知道……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我知道,”他的话语出人意料,“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刚刚开始喜欢你的时候,我就知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的?
或许是从暑假过后发现她短时间内暴瘦发现的,或许是过年夜看到她凌乱的桌子上压在课本下的药丸盒子有所警觉的,或许是看到黄义全对她没有任何学业上的要求,只希望她健康快乐时揣测的。
又是什么时候确信的?
是重返击剑基地时,他在办公室里看到她过于苍白瘦削的脸庞,彻夜查阅互联网上“黄昔越”的资料,发现阳城医院有一名林医生,因延长肺癌患者黄某越的生命期限而受到关注和采访。
镜头里的林医生从容和善,眼角有淡淡的细纹,是个优雅的女性。她娓娓道来地讲述着这些年给黄某越的治疗方法和相处细节。
末了,她提到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也是一名肺癌患者,但他几乎没有临床表现,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是她接手最久的病人,而他几乎是最短的,短到来不及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短到来不及看到病痛中的女儿苏醒。
所以,随后,他几乎是无赖般地搬进她的屋子,一刻也不耽搁地守着她。
黄昔越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他平静地对上她的眼睛,“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很清醒,我要和你在一起。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多一分、多一秒,我都需要。所以黄昔越,求你嫁给我,好不好?”
“嫁给我,好不好?”
他竟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