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一种想抬眼看看她此刻神情的冲动。
“这些天,字练得如何了?”
苏绒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问这个。
廷尉大人这是疼迷糊了?想转移注意力?
虽然不太想提,但还是得顾忌伤员的心情,于是少女低着头,声音也跟着闷闷的,不太自然:“练了,就是练不出你那样。”
说着拧了拧布巾换了处地方,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带着点孩子气的沮丧和坦诚。
“你那字瞧着就像侠客写的,我又不是。”
少女倏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林砚一眼,眸子里流转过一丝不好意思的亮光,又迅速垂下,像是懊恼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张先生前几日……嗯,在馆里讲古的时候,把你过去如何压制豪强,护佑百姓,行雷厉之举的事儿,讲得街坊们可上心了。”
林砚闻言,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毛,喉咙里甚至溢出一丝无奈的笑。
“你都知道了。”
他看向依旧低着头的少女侧脸。
夕阳暖黄的光线勾勒着她专注的眉眼轮廓和微微颤动的长睫。
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脸颊因为心绪波动泛着红晕,此刻正毫无所觉地用她那特有的清亮调子,诉说着别人口中那个“侠气”的他。
于是,男人顺口就反问了回去。
“所以,怎么会觉得自己不是?”
话音一落,苏绒瞬间就是一懵。
她湿漉漉的手指还捏着那块布巾,悬在他的伤处上方,一双清澈的杏眼瞪大了,直愣愣地看向林砚。
昏黄的暮色里只有两人四目相接的身影,少女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吐出一声——
“……哈?”
林砚被她这副十足茫然的小模样彻底逗乐了,疲惫和伤痛也压不住唇角那抹向上弯起的弧度。
低沉的喉音里带出一点清晰可闻的轻笑,他望着少女写满问号的杏眼,笑意更深了几分,连带着眉眼都柔和了些许。
那笑容映着窗外的一线夕阳,驱散了男人眉间的阴影。
她是的呀。
“你的猫馆,虽然看着就是收了这么几个小家伙……但实际上,却护住了像周大娘她们这样被逼到角落里的小人物,给她们一方歇脚喘息的地界儿。”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却稳稳地落在她脸上,不急不徐地说着,然后顿了顿,仿佛在想着更多。
“还有你开张时,那些个讲究的规矩,后来的健康令,哪一样不是推己及人?”
林砚的目光似乎穿过了眼前的少女,落在了猫馆那些吵吵嚷嚷充满烟火气的日常里,唇角那点温淡的笑意一直未散。
半晌,才重新聚焦到苏绒的脸上,眼神带着一种洞察明了的了然,和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若没有一点济弱扶贫的赤子之心,你这猫馆如何开得出来?”
林砚很少说这么多话,但一说却没完没了,像是打开了闸门,平平淡淡地将一件件苏绒觉得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串联起来。
逻辑清晰,论证有力,甚至带着廷尉大人那点不容置喙的气质。
苏绒初时微怔,只觉得他描绘的那个自己那是相当的陌生。
随即那双清澈的杏眸里,茫然渐渐散去,反而晕开一点点无奈又好笑的水波,连带着唇角也向上翘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什么嘛……
她哪有这么好!
明明就是眼前的廷尉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有好感,滤镜这么厚!
想通了这点儿,她抬起脸看向林砚,眼神坦荡又灵动,唇边漾开一抹毫不掩饰的了然笑意,像是抓到了对方的小尾巴
“原来在廷尉大人眼里,我竟是这样的大善人?”
她捏着湿润的布巾,指尖轻轻捻了捻边角的水珠,歪了歪头,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亮晶晶的。
“您这话说的……啧啧啧!”
少女摇头晃脑,尾音拖长了点,带着点自己都觉得好笑的打趣。
“我顶多就是在自己的小摊子上,给路过的小家伙一口水喝一口饭吃,饿不死它们,再顺便赚点小钱,这算什么侠?”
她的声音清亮,条理分明,坦率极了,半点不见羞涩扭捏。
不过会说多说,好听爱听。
不过少女旋即话锋一转,眼波流转,那点狡黠的笑意霎时加深,坦坦荡荡又理直气壮地收下了林砚刚才那番几乎算得上夸奖的“侠客论”。
“不过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睛弯弯的,像两枚亮闪闪的月牙儿,闪动着明晃晃的、近乎得意的光。
“认下啦!”
林砚被她这副坦荡荡的小模样顶得刚张了张嘴,又觉得她这得意劲儿实在可爱得紧,还没想好说什么——
笃笃笃。
三下克制的敲门声,打断了猫馆内微妙的氛围,一个还带着点气喘的声音紧接着从门板外挤进来。
“林大人?不易来了。”
猫馆门口昏暗的暮色中,隐约能看到一个矮半头的轮廓正俯在门缝上,小声而急促地补充道:
“已经照您之前的吩咐盯紧了戚里那边,现在是……”
张不易的话落进耳朵里,苏绒擦拭的动作微顿,少女指尖还捏着温热的湿布巾,心头却倏地滑过一个念头——
定远侯府不就在戚里么?
林砚什么时候安排了人手在那儿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