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干活。”周灵蕴又掰着手指头数,“打猪草,劈柴,喂鸡喂猪,还要种地,可忙了。”
是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姜悯免不了落俗,问她:“学习怎么样。”
周灵蕴“哈哈”两声,眼睛笑弯,姜悯还有什么不明白。小孩子是最为自己成绩优异而自豪的,跟卖动物奶油的蛋糕店一样,恨不得把招牌贴脑门上。
到山顶,瞧见那山上有座石砌的小塔,三层高,一侧竖碑,还是个古物,光绪年间的,说是存有某位高僧的舍利。
姜悯绕塔一圈,欣赏,周灵蕴捡来树枝,塔前空地上堆砌,用松树枝点了,土豆丢进去烧。
松枝油大,火焰中噼啪爆响,姜悯意外很喜欢这种植物燃烧时辛辣而醇厚的味道。
火熄,土豆也烧好,扒出来晾晾,周灵蕴直接上手。
扒开焦糊的外皮,里边土豆金黄,蓬蓬直冒白气,姜悯起先拒绝,这种吃法太糙。
却架不住周灵蕴不停往她嘴边送,“你尝尝嘛,尝尝,就一口,真的很好吃。”
最后,两个人蹲在地上,吃得嘴皮猩红,牙缝黢黑。
“锅巴香。”周灵蕴龇个大牙啃,唇周一圈也黑乎乎。
塔边石碑上靠了把竹制的大扫帚,姜悯听周灵蕴说,山下和尚专程留在这儿的。他拦不住野孩子们在塔前烧柴扮家家酒,只盼着她们讲究点卫生,吃饱喝足,洒扫干净。
周灵蕴扫地,姜悯坐在台阶上,“光绪距今有一百多年了,也许和尚很乐意你们在这里做游戏,让他的祖师爷不至于太寂寞。再者,出家人慈悲为怀,大爱无疆,有什么不可以呢。”
“啊?”周灵蕴抬头,表情呆呆,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虽然这一切只是她们的猜测。
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她匮乏的词库中翻翻捡捡,“好浪漫啊。”
“你也很有趣。”姜悯说。
下午,周灵蕴带姜悯去溪边玩。一汩水从山缝里流出来,沁凉的,后人挖沟掘井,将水储存起来,附近几十户人家都到这里打水。
井边树枝上挂了把红色塑料水瓢,来打水的村民自备水桶,用手提,或是扁担挑,一趟又一趟,不辞辛劳。
周灵蕴说,村里通了自来水,但大家还是觉得井里的水更好,自来水洗衣裳,井水饮用,烧饭。
水从井里流出来,汇成溪,往山下淌,她们蹲在溪边洗干净了嘴和手,找了块草地,躺着休息。
周灵蕴终于开始说自己的事。
要读书的嘛,当然想读书了,人人都知道读书好,可以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奶奶就只能一个人在家了,她每个星期要打一次止痛针,我走了,没人给她打针。”
周灵蕴说着说着,眼泪流出来,在鼻梁那攒着,头一歪,倒进耳朵里。
姜悯抱膝坐在树下,静静看着她。
“我还想找妈妈,虽然她早就不要我了,但也给了我生命,小的时候买过很多衣服,寄钱回来,有一年过年还买了巧克力呢!”
周灵蕴躺在草地上,两手比划,“是金色的包装,有金元宝形状,金币形状,跟别的糖果味道不一样……”
到后来,声音变得很小,自己说给自己听。
没过过好日子,不知道别人怎么过的,不懂比较,哭,只是心里苦,着急,为难。
最后把自己蜷成一团,发出低低呜咽声。
姜悯摘了片草叶,手中随意折玩,没劝也没哄,任她哭。
她帮不了她。
哭累了,眼泪把伤心带走些,周灵蕴拿出手绢擦干净眼泪鼻涕,不好意思笑一下。
“你爸呢。”姜悯问。
周灵蕴爬起来坐好,说“死了”,“奶奶说赔的钱妈拿走一半多,剩的买猪,另给我添置几件新衣裳。”
“亲戚朋友呢?”姜悯又问。
周灵蕴摇头,“没亲戚。”从她有记忆,就见过奶奶和妈。
妈也挺多年没见,只有照片,抱着她坐在黄山迎客松下面。可奶奶说那是画,不是真的,照相馆里很多那种风景画。
“害我白高兴,以为真的去过迎客松。”
周灵蕴重新倒下去,太阳好亮,刺得眼皮微微发烫。
她说想快点长大,长到十八岁,能自己拿主意,去厂里打工不会没人要。
姜悯微微张嘴,看来她心里很清楚。
那多余的话就不用讲。
时间接近傍晚,周灵蕴送姜悯下山,她有一块集上奶奶给买的电子表,机器猫图案,她掐算着时间,回到家,正好是平常放学到家的点,奶奶不会疑心。
将要分别,姜悯觉得应该跟她说点什么,比如“好好上学”之类的。可这显然是句废话,难道是她自己不想上学?
于是沉默。
周灵蕴几次张嘴,吐不出话,小小自尊心作祟,也知道希望渺茫。
“我走了。”她摆摆手。
姜悯垂着眼皮站在雕花铁门前,在她转身之际,喊一声,“留下来吃晚饭吧。”
周灵蕴说不了,“奶奶还在家等我。”
再没什么可说的,姜悯目送她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