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食是全素的也便罢了,晚膳就只剩下一碗槐叶冷淘。
可容八人的大圆桌,上头可怜巴巴地摆着四碗冷淘,连道素鮓都没有了,这像话吗?
对得起这么大的膳厅吗?
俞伯哥俩好似的揽着姜青野的肩头小声宽慰他,“二郎,俞伯冷淘做得多,你想吃多少都行,肯定能吃饱。”
姜青野在这一碗冷淘里照见了自己的满脸菜色。
“怎么?”姜青源端着同样一个碗,在姜青野身边落座,“战场上喝雪水吃生食都不介意,回了家这么娇气?我家这是养了位二娘子吗?”
“牙尖嘴利!”姜青野恨恨地戳了戳碗里的冷淘,槐叶的真能吃出一股子树叶味道,京城人真喜欢吃这个?
“秦照山进京了。”姜青野冷不丁提起。
秦照山?
“岭南出事了?”越过事实去猜测对方的意图,是姜青源多年领兵不自觉带出来的习惯。
岭南在秦家之下,即便内乱,秦家主应当也不会向朝廷求援来显示自己这个节度使的无能。
“没准是西南夷乱了。”姜青野头也不太,两三口挑光了那一碗冷淘。
“西南夷连着渭宁,从前节制西南夷的军队还在,可是领兵的将帅被陛下给分散四方了。”
其中一个,还被塞进了北境军中呢。
姜青源点点头,“还能派人走这一趟,说明只是有个苗头,秦家主派了自己的弟弟亲自走这一趟,那秦家要效仿咱们,取信于官家了。”
姜青野扯了个假笑,何止,秦照山还想娶悬黎的娘亲!
没脸没皮,为老不尊!
不过提起悬黎,他今日可是和悬黎结盟了,以北境军先锋的名义。
姜青野看了眼吃饭的兄长,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他还是写信给阿爹吧。
阿爹离得远,笑话他,他也听不见。
今夜月儿弯弯,像是天幕朝他扬起了个笑脸,小虫撞窗纱的声音也好似某种节奏,催促着他进入梦乡。
兄长克扣的菜钱,应当是兑了冰,满屋子都凉浸浸地,十分好眠。
姜青野揽着自己的云丝被,沉沉睡去。
然后他被一桶带着冰碴的水泼醒了。
还是那座不见天光的牢,他被人摁在地上,此时应该是腊月,不然冰可不好寻。
被打得破破烂烂的囚服薄薄一层,跪在地上的时候根本挡不住湿寒阴冷的地气沁进膝盖里。
他身上的伤应该很重,面前站了人可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正在他想着该不会是要死在这里的时候,面前的人说话了。
只是他像是被人把头浸在水中,这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断断续续地只听清了“惟尔死守,仰赖得活”八个字。
说话的人声音有些尖细,应该是皇帝身边的内侍。
这是一道免他死罪的诏书。
他昏昏沉沉地被人扔出了诏狱。
天不晴,满地雪。
没有人等他,只有凛冽的北风不时光顾,吹透他的囚服,从顺着肌理吹进骨头,冻住浑身热血,也将一团浆糊的脑子冻得清明。
他穿着碎烂的单衣像在猪圈里抢食待宰的猪一样,爬了许久才拱起来站得像个人。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他不知道往何处走,因为他已经没有家了,只知道要远离这个地方。
再次栽倒下去的时候,他想,不然就这样吧,死在这里与死在别处没有区别。
他下意识护住胸口,那方丝帕的触感贴在胸口上。
它的主人说:“姜青野,活下去!”
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期盼他活下去,可是对不起,这唯一一人的期盼他也要辜负了。
可他没有跌下去,他被人那厚斗篷裹住了。
来人用了很大力气拖着他,不让他跌下去,可这人的力气实在是不够,反倒是被他带累着一同跌倒在地。
那人也不顾自己有没有跌伤,却先来将他重新裹紧。
身上的斗篷是刺目的白,这样的干净,与他并不相称。
他的污名,他洗不去了。
姜青野昏昏沉沉地,对方还戴了一顶厚厚的帷帽,根本看不清来人容貌。
但她靠近时,姜青野闻到了那熟悉的梅香,是她!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掀开她的帷帽验证自己的猜测,却只见自己满手脏污,她是这样干净,不该和自己有牵扯。
她却抓住了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了奉如两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姜青野总觉得哪里违和,却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