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虎豹后有豺狼,郁明天战战兢兢上了半天学,一点神都不敢走。最后一节小自习下课,黑板上留好了晚自习作业,住宿的同学跑去抢饭,走读的都磨磨蹭蹭收拾书包,三两结伴离开。
郁明天抄好作业条,背起书包离开他的护法位,后门的凳子东倒西歪,三四个男生坐得随便,大虎手里拿了个篮球丢在地上拍。
“明天!打球吗?”大虎问他,周围几个男生也看他。郁明天被人叫住,不好不过去,他背着书包走到后门,低头看着大虎的眼睛认真回答:“先不啦,我还有事呢。”
转学生个头不高,但胜在模样好,皮肤也白。郁明天逐渐站在了一个包围圈中,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胳膊,“细胳膊细腿的。”
说话的是个痘痘脸,他身边的长头发随之附和,“咋还傻愣愣的。”
门外来了人,大虎站起来,拍了把郁明天,“走,领你下楼。”
痘痘脸走在前面,边下楼边回头说话,“宣职的校篮占了场地,咱去操场吧。”
他个子高且瘦,下楼梯一蹦三个台阶,活像个蚂蚱。郁明天走在最后头,一格一格慢慢下,和大虎一帮人拉开好大距离。
这几个人人高马大,衬得郁明天更矮了,他之前在深城实验时选的文科,窝在女生堆里不显,一米七出头的身高够用。但现在一中还没分科,三班男生占了一多半,郁明天不乐意和他们一起走。
“天天占咱们地盘,真够不要脸。”大虎察觉身后空了一截子,扭头喊:“明天你咋回去啊?校门口最近不安生,你小心点。”
郁明天有点害怕了,大虎他们抱着篮球走了,郁明天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等人来接。校门口来来往往,闵晨和陈凤莲一直没来,是忘了我吗,郁明天想。他有点冷了,等到晚自习的铃声都响起,黑夜吞噬暮色,他拽了下书包带,朝路口的报亭走去,想打电话问问。
电话本在书包里,郁明天蹲在台阶上翻书包,拿出小本时周遭已经围上了一圈黄蓝校服的男生。他们的校服或系在腰上,或单手拎着挎在肩头,耳朵上缀满丁零当啷的饰品。为首那人刻意露出花臂,吐了口烟,低头去看蹲在地上的郁明天,“一个人吗小弟弟?”
郁明天点头,他们都笑了,急着去游戏厅,没空跟这弱鸡仔废话,“鞋不错啊。”
花臂踢了一脚郁明天的鞋,郁明天立刻缩回脚,正要站起来时被人从身后按住肩膀,“让、让你起了吗?”
“好吧。”郁明天又蹲回去,借着这个姿势仰头看他们,从下巴看人,好丑。
“哥也不欺负你,江湖规矩,请哥几个抽条烟,咱们都好说。”
神经病吧,郁明天挣扎开肩上湿乎乎的汗手,一圈人身上的烟臭味能熏晕一头牛,他捂住鼻子跳出包围圈,怀里紧紧搂着书包。
花臂不笑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书包里有什么好东西?拿来我看看呗。”
小弟们蜂拥而上,郁明天书包不保,在争抢之下脆弱的拉链崩开,书本试卷和零钱包飞落一地,郁明天什么都没捡,拾起来歌词本揣在兜里。书包在空中形成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但无人在意它的死活,郁明天的零钱包握在花臂手里,他倒出来钱数了数,满意道:“还真是个小少爷,咱今晚包夜!”
“好!”小弟们起哄。
郁明天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了,花臂大哥走上前来,零钱包的拉链冰凉,拍在郁明天的脸上,“小漂亮,明天继续拿钱来,不然拍你脸的可就不是钱包了哦。”
任谁经历这种事也平静不了,郁明天撇了下嘴,握紧口袋里的歌词本,眼泪挂在睫毛上,愣是没滴下来一滴。花臂留意到他始终没伸出来的左手,拽了把他的袖子,“这什么?拿出来,是不是还有钱呢。”
没有钱了,郁明天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了,他不掏出手,花臂也不松手,麻脸小弟也来掏他兜,撕撕扯扯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花臂翻了翻,除了一些他不认识的字外啥也没,随手丢到了地上。
没人留意郁明天头上的愤怒值已经爆表,他喘了两声粗气,秀气的眉头皱成一团,头发都炸起来了几根,他一字一顿道:“捡、起、来!”
“什么?”花臂没听清,小弟们也摇头,觉得这人犯神经。
“捡!”郁明天盯住花臂的脸,狠狠道,“起!来!”
“诶呦,急了……我草!”花臂一声痛呼,麻脸阻拦不及,只见原本窝窝囊囊的郁明天小牛一样爆冲过去,竟一头撞倒了一米八五的花臂大哥。大哥仰躺在地上,郁明天跪在他身上挥拳就揍,“操啊!谁让你拿我本子的!坏了!坏了!它坏了你看到没!”
郁明天拳拳到肉,拳拳打脸,看呆了一众小弟,直到花臂吐出一颗牙才想起来拦。郁明天揪住他的领子,提起他的上半身又重重摇晃,“我的本子!我的歌词!”
小漂亮变成了小钢炮,小弟们想拦也无从下手,直接揍吗?众人请示麻子脸,麻子纠结一下,“上!先救大哥。”
看热闹是中国人的本性,郁明天一声怒喝,引来不少路人驻足,保安室大爷也关了唱戏机,掀开帘子来看。
遛狗的大妈问提书包的学生,“这是咋了?得赶紧报警吧。”
学生摇摇头,他提着书包走进郁明天厮杀的战场,大妈看向他的眼神登时带上敬佩与欣赏,再来了人便逢人就夸:“那小伙子仗义!”
小弟们依旧围成包围圈,谁也不敢惹狂暴模式下的小钢炮,有人拍拍最后一排高个儿小弟的肩膀,他不耐烦回头:“滚!”
“麻烦让让。”来人说话客气,一身好学生气息,但看清他的脸后高个儿立刻闭嘴,还拉了一把前面的人。
“干啥!”前面的人也不耐烦回头,“草……沈哥。”
他也拉了把自己前面的人,周而复始,直到所有小弟都毕恭毕敬让开。
于是沈奉今走过的路,像大爷掀起的门帘一样,呈八字型清出一人宽的空隙,供他走到花臂手边。
郁明天累了,他坐在花臂腿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整条胳膊只有指甲留空的花臂像是见了救星,紧紧握住沈奉今脚踝,有血滴落在沈的白球鞋上,有气无力道:“我草,沈哥,救我!这他娘的是个疯子!”
疯子生气了,又来一拳,“你他妈才疯子呢!”
花臂不说话了,等着沈奉今主持公道。郁明天回头看他,拳头松了又紧,小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大了,又不知道说什么,撒气一样低下脑袋,露给沈奉今一个小小的发旋。
沈奉今递给他一只手,郁明天余光看见,顺坡下驴,借力站了起来。他怕花臂趁机报复,便退后一步,让沈奉今站他前头。
站得近了,郁明天又闻到了熟悉的皂香,他贪心地垂下头,多闻了两下,鼻头小狗一样动动。不知道空气中有什么杂尘,他吸了下,又拿手揉揉,落在旁人眼里可就是犯错了心虚了,花臂啐了一口血沫,“招了邪了你!老子……”
沈奉今清淡的声线截住他的唾骂:“山子,行了。”
麻子最先反应过来,带着兄弟们四处喊散围观的人群,“行了行了,都散了,都散了!看什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