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你不是也怕我?”
“我怕的不是你,是妖怪。”平愈答着,小心翼翼地拎起了觥柄,反问道:“既然你会拿走它,是不是证明……”
“嗯。”他颔首算作认同:“是真的。”
瞬息间,那觥便调换了位置。平愈视它作毒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火速塞入了哪吒手中。她双手背过身后,一副死活也不愿再拿的样子:“既然如此,此物还是交由三公子保管为好。平愈身弱,怕是压不住!”
怪不得她觉得这觥的质地,油腻胜膏脂,看得人目眩头晕。真是应了哪吒那句“有你在,妖物少不了”的话。两人上街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就随意从货郎手里淘到了一件。回想起觥的来历,她觉得刚才拿着它的两根手指,都似在剖开的鱼腹中搅过,变得腥臭无比。
他对着面露难色的女孩,好笑道:“这才觉得怕,是不是太晚了些?”
“刚刚太生气了,没有反应过来嘛……”
平愈闪身进了哪吒的身后。
还是沐在这小孩的影子里,才让能让她觉得安心几分。可安全感一经冒出,平愈更觉悲凉了———她会拿到这妖物,也是因为被哪吒硬拽上了街。现在却要找罪魁祸首寻庇护,真是既没用又可怜。
哪吒接稳酒觥,拿它在手里把玩。平愈看得心惊,总在脑补觥口中会有妖鬼暴起,将她一口吞食进去。哪吒知道她怕,也听她坦言怕的是妖怪而不是自己,心情无端好了几分。男孩难得有了体贴的心思,对平愈宽慰道:“在我身边有什么可怕的?既然敢带你出来,我自会护你周全。”
平愈只抓攥着哪吒身后的衣裳,她指尖勾动,蹭过他的背肤,小声地说:“那这黄口觥要怎么处置?要摔碎吗?”
其实听货郎所言,平愈会觉得这盏酒觥,更像是小说中的封印。将稚童的灵魂镇压其中,逼迫其散尽神魂,以为人的口腹之欲酿酒。光是想到这里,平愈便觉得胃里翻涌,几欲作呕。她庆幸自己穿来时投了个好人家,假如为奴隶身,恐怕到了这个岁数,也要被人捉去祭点什么东西了。
黄口觥听平愈所言,仿佛有所感召。使哪吒忽觉手中的物件颤动了几下,挣扎着要跳出他的掌心。男孩骤然紧张收紧虎口,狠戾地掐住了觥上长颈。
“先回府。”
哪吒不动声色地将老实下去的酒觥收起,同平愈道:“既然此物到手,就得先让它物尽其用一般才好。”
“怎么个物尽其用法?”女孩不解。
“今日不是设有迎接你的家宴”
哪吒回话时,混天绫从后方钻出,缠住了女孩的腰。平愈也不明白为什么,哪吒那样喜欢将人捆缠住,而自己再牵住另一端拽着她走。就像是在给宠物栓上绳索,生怕自己无法掌控它们的动向。不过平愈也已经习惯了,她随着哪吒走,问道:“觥虽用来盛酒,可我们手里这盏,却是裂开的。那样深的一道口子,像是能够塞入竹片进去。一个残次品如何能物尽其用?”
“它不是因能酿出美酒,而受人追捧的吗?既然是家宴,怎能少得了好酒!”哪吒说到这,绮靡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来。他嘴角如擦乱了的血痕般扬起,在这明暗相接的霞光下,透出几分森森的妖气:“我家那老物,可最喜酌饮那浮白之物了。”
哪吒竟是想将这酒给李靖饮!
平愈又想吐槽哪吒称自己的爹为“老登”,又觉得他与李靖的关系,果真如记载中说的那样形同水火。要知道,这黄口觥中的酒,可是由童男童女的血肉所酿,在平愈看来与发酵的尸水无疑。她想到哪吒大抵是在报复李靖在客房中,喊他跪下认错一事。
她没想参与这因自己而起的父子之争,却又想到了相关事宜,而继而再道:“可这觥里有酒吗?我想货郎既然愿意出手,想必不仅是因为觥会闹鬼,更多也是因为它无法出酒供他酣饮吧。”
“既是封存生魂的物什,定然生有灵智。”
哪吒将这酒觥重新举起,拇指抵在它腹上的裂纹。
手指被男孩伸入缝隙中,他动作轻柔,只是将指尖微挑,便掀起一小块骨片下来:
“凡是能听得懂人言的东西,我自有办法让它听话。”
平愈看着他的动作,总觉得自己的肚子也跟着疼了起来。男孩的恐吓语调平平,听起来只像是在说一句玩笑。可平愈却知道,这盏觥如果没能安哪吒说的在家宴里出酒,怕是会在今夜死状凄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在那裂口处看出了几分晶莹的水色。
总不能是被吓哭了吧。
唉…
平愈叹着气,头一次对妖物生了怜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