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迁禁站在家门口,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顾时舟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提着从便利店买来的水果礼盒,包装纸上印着俗气的金色寿桃图案。
“紧张?”顾时舟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我都不怕见家长,你怕什么?”
九月的阳光穿过楼道窗户,在顾时舟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顾迁禁盯着那两片微微颤动的阴影,突然想起前天在图书馆,他们躲在最角落的书架间接吻时,顾时舟的睫毛也是这样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谁紧张了。”顾迁禁终于按下门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圈上那个小小的篮球挂件——顾时舟上周送给他的,“只是我妈有点...过度热情。”
门开的瞬间,顾迁禁就后悔了。母亲系着那条印满向日葵的围裙,脸上还沾着面粉,笑容在看到顾时舟的瞬间凝固成一种奇怪的表情。
“妈,这是顾时舟,我...”顾迁禁的舌尖在“男朋友”三个字上打了个转,“同学。”
顾时舟礼貌地鞠躬:“阿姨好,打扰了。”
母亲手里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像是没听见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时舟左耳后那块小小的胎记——形状像片枫叶,藏在发际线边缘。
“时...舟?”母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脖子后面...”
顾迁禁困惑地看着母亲伸手拨开顾时舟的头发,指尖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顾时舟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困惑地望向顾迁禁。
“妈?”
母亲突然一把抱住顾时舟,眼泪浸湿了他的肩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反复念叨着这个词,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剩下的语言。
父亲闻声赶来时,场面已经混乱得不可收拾。当看清顾时舟的脸,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男人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玄关的花瓶。
“不可能...”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怎么会是...小舟?”
顾迁禁站在风暴中心,看着父母反常的举动,胃部慢慢拧成一个死结。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他拒绝去思考那个可能性。
“到底怎么回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正常。
父亲深吸一口气,目光在顾时舟和顾迁禁之间来回游移:“小禁,这是你哥哥。”
空气凝固了。顾迁禁感觉有人往他耳朵里灌了铅,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看见顾时舟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十五年前,”父亲的声音穿过浓雾传来,“公司破产,我们欠了巨额债务...讨债的人天天上门。那时候你才三岁,时舟七岁...”
母亲抽泣着接话:“我们实在养不起两个孩子...正好有对不能生育的夫妻想领养...”
顾迁禁的视线落在顾时舟脸上,那张他吻过无数次的脸上此刻血色尽失。他突然注意到顾时舟的眉骨形状和自己一模一样,还有那个抿嘴的小动作——每次解不出数学题时,顾时舟都会这样抿着嘴。
“你们...把我卖了?”顾时舟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不是卖!”母亲激动地辩解,“我们签了正规领养协议,那对夫妻是大学教授,条件很好...我们只求你能过上好日子...”
顾迁禁的大脑终于开始处理这些信息。他想起顾时舟告诉过他的事——养父母在他十二岁时车祸去世,之后辗转于各个亲戚家,去年才被姑姑接到这个城市。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迁禁听见自己质问父母,“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个哥哥?”
父亲颓然坐在沙发上:“我们想等合适的时候...后来听说那家人搬去了国外...我们以为再也...”
顾时舟突然转身冲向门口。顾迁禁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触到的皮肤冰凉得像大理石。
“放开。”顾时舟没回头,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顾迁禁的手指松开了。他看着顾时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水果礼盒孤零零地倒在玄关,金色寿桃在阳光下刺眼地闪烁着。
接下来的三天,顾时舟没来上学。
顾迁禁坐在教室里,盯着前排空荡荡的座位。班主任说顾时舟请了病假,但当他放学后去顾时舟家敲门时,始终无人应答。
第四天清晨,顾迁禁在天台找到了顾时舟。他靠在他们常坐的那个角落,校服皱巴巴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地上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顾迁禁从不知道他会喝酒。
“你来了。”顾时舟的声音沙哑,没抬头看他。
顾迁禁在他身边蹲下,闻到淡淡的酒精味混着薄荷糖的气息。“我找了你三天。”
“我需要...想清楚一些事。”顾时舟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比如为什么我会爱上自己的亲弟弟。”
这个词像刀子一样扎进顾迁禁的心脏。他伸手想碰顾时舟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我们不知道...”
“但我应该感觉到,不是吗?”顾时舟苦笑着,“血缘不是有种奇妙的感应吗?为什么我看着你的时候,只想到...”他的声音哽住了。
顾迁禁想起顾时舟嘴唇的温度,想起他在自己怀里颤抖的样子,想起他说“钢笔要用来写情书”时狡黠的笑容。所有这些记忆现在都裹上了一层罪恶的色彩。
“养父母去世后,我一直在找亲生父母。”顾时舟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他们留给我的唯一线索。”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顾父顾母,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和“小舟周岁”几个字。
“我查到他们在这个城市,就说服姑姑让我转学过来...”顾时舟的手指摩挲着照片边缘,“但我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找到你们。”
顾迁禁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不!”顾时舟猛地抬头,“我根本不知道!直到在你家看到那张全家福...”他的声音低下去,“你婴儿时的样子,和我记忆中的弟弟一模一样...”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在两人之间的空啤酒罐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顾迁禁感到一阵眩晕,所有碎片突然拼凑在一起——顾时舟对他异常的热情,那些“巧合”的相遇,还有他看自己时那种复杂的眼神...
“你早就知道了。”顾迁禁站起来,声音冷得像冰,“在我们...在你亲我之前,你就知道了。”
顾时舟的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顾迁禁转身就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撞断肋骨逃出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时舟抓住他的手臂。
“我是上周才知道的!就是给你钢笔那天!”顾时舟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本来打算保持距离,可是我...我控制不了...”
顾迁禁甩开他的手:“我们是兄弟!亲兄弟!”
“那你告诉我,”顾时舟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吗?那些感觉...那些记忆,能当作没发生过吗?”
顾迁禁没有回答。他逃也似地冲下楼梯,把顾时舟和那个问题一起抛在身后。但有些东西是逃不掉的——比如顾时舟落在他课本上的目光,比如图书馆角落里交握的双手,比如天台栏杆旁那个带着糖醋排骨味道的吻。
放学后,顾迁禁没有去图书馆。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直到发现自己站在顾时舟家楼下。三楼的窗户亮着灯,窗帘上投下一个熟悉的剪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时舟发来的消息:
[我在整理养父母的遗物]
[发现一些奇怪的东西]
[关于你父亲公司的]
顾迁禁皱起眉头。父亲从未提起过公司的事,只说年轻时创业失败。他正要回复,第二条消息跳出来:
[他们的车祸...可能不是意外]
雨突然下了起来,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很快变成倾盆大雨。顾迁禁站在雨中,看着三楼窗户里的身影来回走动,似乎在翻找什么。
又一条消息:
[我需要见你]
顾迁禁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雨水模糊了视线。他想起顾时舟教他解数学题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说“梦到你了”时狡黠的笑容,想起他在自己怀里颤抖的样子...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手机屏幕。顾迁禁终于转身离开,没有回复那条消息。但走出几步后,他突然改变主意,冲进雨中向那栋楼跑去。
当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顾时舟家门口时,开门的顾时舟瞪大了眼睛。没等对方说话,顾迁禁就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吻了上去。这个吻带着雨水的咸味和愤怒的力度,顾时舟在最初的震惊后很快回应,手指深深插入顾迁禁湿漉漉的发间。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顾迁禁抵着顾时舟的额头,声音嘶哑:“告诉我关于车祸的事。”
顾时舟拉他进屋,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养父母留下的。里面有关于顾氏企业的调查资料,还有...车祸当天的行车记录仪备份。”
顾迁禁翻看着那些文件,心跳越来越快。十五年前,顾氏企业并非简单的经营失败,而是涉及巨额资金挪用。而养父母——两位经济学教授——似乎正在调查此事。
“你认为...我父亲...”
“我不确定。”顾时舟轻声说,“但行车记录仪显示,有辆车一直跟着他们...”
顾迁禁突然注意到文件袋里还有一张照片——年幼的顾时舟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两个孩子笑得无忧无虑。照片背面写着“小舟和小禁”。
“这是...”
“我们。”顾时舟的声音柔软下来,“我完全不记得了,但照片不会说谎。”
顾迁禁凝视着照片上两个孩子纯真的笑脸,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突然浮现——一个总把糖果分给他的哥哥,一个在他做噩梦时抱着他唱歌的哥哥,一个在某天早晨突然消失不见的哥哥...
“我们会查清楚真相。”顾迁禁握住顾时舟的手,这次没有松开,“不管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窗外,雨声渐歇。乌云散去,露出一弯新月。两个影子在昏黄的台灯下交叠,像十五年前那张照片上的两个孩子,只是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顾时舟的公寓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苦涩气味。凌晨三点十七分,顾迁禁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又一页文件推到旁边已经堆积如山的纸堆上。十五年前的财务报表在台灯下泛着陈旧的黄色,那些数字像蚂蚁一样在他视线里爬行。
“找到了什么吗?”顾时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他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走过来,在顾迁禁身边坐下时,两人的膝盖不经意相触,又同时像触电般分开。
“没有。”顾迁禁刻意往旁边挪了挪,接过牛奶时小心避开对方的手指,“这些账目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破产公司的记录。”
顾时舟抿了一口牛奶,上唇沾了一圈白色泡沫。顾迁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还是忍不住用拇指擦过自己的嘴唇示意。顾时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舔掉奶沫——这个曾经让顾迁禁心跳加速的小动作,现在只让他胃部绞痛。
“我养父的笔记里提到过这个。”顾时舟从文件堆底部抽出一本黑色笔记本,翻到折角的那页,“‘顾氏账面异常,资金流向不明,疑似洗钱’。”
顾迁禁猛地抬头:“我父亲不可能——”
“我没说是他做的。”顾时舟打断他,手指轻轻点在那行字下方的名字上,“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