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朝日奈要有点恼火的声音,那双乌漆漆的眼睛慢悠悠地抬起,眼角甚至还蒙着分泌出的生理性泪水,她的脑袋被揉的一颤一颤,连视线也不知道往哪里飘去了。
朝日奈要不禁眯了眯眼睛,埋在她发丝中的手下意识用力起来,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她的注意力全都抓过来,只允许她盯着自己看。
这种认知一上来,他自己的太阳穴先跳了跳,后槽牙咬紧,只觉得自己有些疯了。
可那掌心下的触感,依旧温暖得让人失控。
“哎,快看前面。”
泷泽雪绘是率先反应过来的,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头一歪就躲开了他的手,揉着脖子又重新直起腰来,头也不回地拍拍他的胳膊。
在离挡风玻璃的几米处,有一团小小的黑影倒在那里,那是……一只猫?
男人还保持着之前姿势,眯了眯眼睛,只不过手绕到了她身后的靠背上搭着,直起身子的时候头几乎擦到车顶,沉声说道,“这附近光线不好,大概之前被其他车碾过去了”。
泷泽雪绘反射性地应了声,还想说什么,身边的朝日奈要却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下去了,“我稍微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她一愣,没等开口叫住他人就已经走了,泷泽雪绘开门想一起下去,却被安全带紧紧一勒又重新撞回车座上。她的后脑勺更疼了,摇摇晃晃地把按扣解开,这才抬腿追了上去。
白色的远光灯中,朝日奈要的身子被拉成很长的影子,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回头,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在车上等我就好了。”
“反正坐着也是无聊,就下来看看。”泷泽雪绘边说着边往地上望去,那只猫猫满身血污地躺在水坑里,肋骨的位置像是山体滑坡般突然塌陷了下去,她不由一顿,连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了起来,“……这只猫,你要怎么处理?”
“我想把它带到安静点的地方,再好好为它做场佛事。”朝日奈要双眼微微眯起,轻声说道。
泷泽雪绘点点头,拎着裙角一声不吭地就蹲下身去,可还不等她伸手,胳膊就被朝日奈要拉住了。
“会把手弄脏的,你不用勉强。”
“我没有在勉强。”泷泽雪绘摇摇头,视线垂拢下去又抬起,解释道,“你忘了吗,毕竟我也是养宠物的人,这种事不算什么。”
说罢,她便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半跪在地上,从泥坑里将猫猫捞了出来——它的身体还是软的,看样子死了并没有多久。以至于它的小身子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泥水和鲜血的混合液体,这样直接把它抱出来并不是办法,泷泽雪绘抖了抖肩膀,想要将临走之前带出来的薄外套脱下来。
可猫猫的身子像烂泥一样酥软,她一个人光是抱着它就很难再有其他动作,只好再次仰起头,求助地看向朝日奈要:“帮我一下。”
男人立刻蹲了下来,接手了她一直扶着的地方,泷泽雪绘又跪到另一边,用衣服将它身体缠住的时候才发现这只猫其实是戴了项圈的,一个脏兮兮的小牌子挂在上面,她沉默了一下,伸手将它摘了下来。
后来他们在树下找到了一个铺着棉絮的纸箱,干脆就在那附近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将猫咪埋在了里面。朝日奈要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等他虔诚的送走小生命之后才直起身子,双眸向身旁扫去,他看到那个纤细的女性一言不发地望着隆起的小土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他不禁问道。
泷泽雪绘轻轻握了几下那个沾满泥土的小吊牌,抬起头来,“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上好像从来不缺不负责任的大人呢。”
“明明驯养了它,把它接回家里,却不对它负责,为什么?”
是因为不够讨人喜欢吗?
是因为没有按照希望的方式长大吗?
既然让它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又不好好把她养大?
“我明白你的意思。”朝日奈要淡淡哑声说道,垂眸凝着她有些泛白的小脸,“你要知道,雪绘,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爱心。”
“爱心?我么?”泷泽雪绘忽然笑了一下,她摇摇头,低声解释道,“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猫猫狗狗,它们相比起人类来说实在太过脆弱,我没有勇气面对不得不失去它的那天,去承担流眼泪的风险。”
她顿了顿,被心口持续的澎湃和酸楚萦绕,有些难耐地垂下来眼睑,“我只是觉得,既然我驯养了它,彼此之间建立了联系,那它对我来说就是世界上的独一无二。”
抛弃、弃养、永远不再相见,你又怎么会舍得?
朝日奈要挺拔的身影微微一震,无言地看了她好久,半晌后才忽然开口,“你觉得生物死后,其心灵会去往何处?”
他的问题问得突兀极了,以至于泷泽雪绘没能及时从沉思中抽回神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朝日奈要已经笑了起来,“阿拉阿拉,好像问了奇怪的问题呢。不过说实话,这种事大概只有死掉才会知道吧。”
泷泽雪绘抿着唇没有说话,知道他还有后话要讲。
“心灵会去往何处,不同的宗教都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即使是佛教,不同宗派说法也不同,不过要相信其中的哪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取舍。”
“我有个僧人前辈曾这么说,亡者的心灵,存在于每一个缅怀之人的身旁。”
“……缅怀之人?”
“嗯,比如我呢——就想起了亡故的父亲。”朝日奈要眸色深深,笑着解释,“这样的话,父亲的心灵就会来到我的身边,观察我的一言一行,所以一旦做了坏事很快就会被发现,前辈过去总是这么对我说。”
“不只是我,兄弟中的的每一个,又或是母亲,一旦想到父亲,父亲的灵魂便会去往那里。”
“所以至少,我想要去记住它,因为如果要是没人能记得它的话,那也太可悲了。毕竟对小猫来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美好的东西了……”
朝日奈要的脸上莫名浮现出一种平日里从没有展现过的温和笑容,泷泽雪绘的身子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她被风吹的有点冷,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小声说道,“你看起来简直就像真的僧人一样。”
——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种慈祥的佛光之中了。
朝日奈要的眉心不禁一跳,无奈地咧了咧嘴:“喂喂,好歹我也有寺院许可证的啊雪绘。”
就不可以对他多一些信任吗,怎么三番两次都要质疑他的职业?
春夏交接的夜晚,空气带着几分即将逝去的寒凉,冷风吹来的时候没了外套保护的泷泽雪绘立刻打了个寒颤,下一秒,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意扫过她的后背,朝日奈要解开扣子,将自己那件风骚的紫色袈裟脱了下来,像她抱着小猫似的,将衣服牢牢地裹在她的身上。
“走吧,回车上去。”朝日奈要拍了拍她的肩膀,手伸过来的时候泷泽雪绘却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直接让他的手晾在半空中。
或许是觉得他僵直着胳膊不上不下的模样太过尴尬,泷泽雪绘不禁低咳了一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手上全是泥,太脏了,而且……”我也可以自己走。
“可我倒是觉得,这双手非常洁净。”
话还没说完,朝日奈要就已经牵过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住,像是没看到她的挣扎似的,带着她大步流星就往车的方向走。
那高大的背影和灼热的掌心,让泷泽雪绘的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她自己都说不清那种复杂的感觉是什么,但隐隐的害怕,却也是真的。
朝日奈要一路走到车尾将后备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两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倒在她满是泥泞的手上。冰凉的水流滑过被烫伤的皮肤时顿时让她痛得缩了一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从他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就算之前光线暗淡没有看到,可就这么紧紧地攥在眼皮子底下让人不发现都难,红肿的手背在冲刷下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朝日奈要不禁双眸一抬,拧着眉问道:“手怎么了?”
“……啊,这个啊。”趁他走神的空隙,泷泽雪绘立刻将手重新缩回了袖子里,甩甩上面的水珠,神色再正常不过地说道,“下午上班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没事?这是没事的样子吗?”朝日奈要重复了一遍,不禁长叹一口气,“那在你看来,什么才算大事?”
“……”
泷泽雪绘被问得无言,下一秒车门就被打开,她被半强制的塞回副驾驶的位置上,朝日奈要透过车窗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在车上等我,我记得这附近有家药店,我马上回来。”
就因为他这一句话,泷泽雪绘竟就真的一个人呆坐了十分钟。
等朝日奈要回来的时候,果然带回了一大袋的东西,绷带、纱布、烫伤药膏,乱七八糟什么工具都有。
“唔,路程比我想象的要远呢,早知道就开车去了。”随着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朝日奈要再次坐了进来,嘴里啰啰嗦嗦地说着买药时的见闻,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把那些东西整整齐齐铺了一腿,又拉过她的手,竟当真开始帮她上起药来。
说实在的,朝日奈要的动作小心仔细极了,可做出的结果却不忍直视,泷泽雪绘不禁想起曾经长子在她膝盖上绑着的蝴蝶结,再对比一下手上这个歪歪扭扭的结,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还真是没有得到一丁点雅臣哥的真传。”
朝日奈要忍不住抬头瞥了她一眼,同样也笑了,“谁让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僧人而已,能干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夸一夸我么?”
他顿了一下,故意又问了一句,“还是说相比起僧人而言,你更喜欢的其实是医生呢?”
泷泽雪绘的眉心不禁一跳,脸上闪过诡异的神情,“很遗憾,我似乎还是比较喜欢我自己的‘职业’。”
“嗯哼,要是听到你这么说,雅臣哥一定会失望死了。毕竟他可是亲自打电话过来,让我开导开导刚和小屁孩吵完架的某人呐。”
泷泽雪绘立刻一愣,“雅,雅臣哥?”
“是啊,雅哥他可是比你想象的还要关心你。”朝日奈要不紧不慢地将所有东西都收好,一扬胳膊动作随意地丢回后座,靠在车窗上似笑非笑地说道,“所以,和我说说吧,你们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