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加班以来,她睡得唯一一次好觉。
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从窗帘缝隙中透出薄薄的微光,可那种颜色款式的窗帘分明不是自己房间里的,雪绘恍惚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慌乱地动了一下,身旁照顾了她彻夜的人也才缓缓睁开眼。
“醒了?”
昨晚她一直迷迷糊糊地叫着胃疼,就算吃了药也只缓解些许,他只能用手心替她暖着细细揉按,到天快亮的时候紧皱的眉头才解开。雅臣那时早已经困到睁不开眼,就算他的床很宽敞,却还是想着雪绘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身边的时候会觉得被冒犯,便从书桌前搬来椅子,坐在床前将就一夜。
泷泽雪绘果然被吓到了。
她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照顾一整晚过,更别提还在男人的房间里留宿了,这样的阵仗当真惊到了她,雅臣清澈的眸子里带着疲惫的血丝,却还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肚子还疼么?如果想睡的话就再睡一会,或者等睡醒之后,我陪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泷泽雪绘怔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胃,“不,不疼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撑着被子坐起来,仰头看着他像零件生锈的机器人一样僵硬起身,一点一点活动着筋骨。
——要是真的就在椅子过了一夜,那该有多煎熬?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泷泽雪绘又想起了去年冬天滑雪场上空的蒙蒙落雪,她拉了拉男人的衣角,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很难受,雅臣哥。”
“哎呀哎呀,没事的,就是年纪大了,精神活力都没办法和你们这些年轻人比。”
“……什么嘛,年纪轻轻就说这种老生常谈的话。”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两人的年纪差距,他也没有再提,只是用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就算是年纪大了?”
他突然就想讨一个答案。
雪绘竟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想了几秒才说:“等头发完全白了,走不动路的时候应该算年纪大了,我爸爸那样的是不大不小,所以雅臣哥你嘛,在我看来还很年轻,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她说的很故意,却也很诚实,雅臣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少见的那种开朗,到最后笑容散去,化成一股难以形容的愁绪。
他不想让时间就这样过去,毕竟两个人的相处是如此难得。
泷泽雪绘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此时离上班还有段距离,她又抬头盯着他扶着腰的动作看了几眼,跪在床上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雅臣哥,要不然我帮你揉揉?”
她的嗓音里透出一丝恳切。
男人怔了怔,这才懂了她的意思。
“好啊。”他笑,“我要怎么做?”
“唔,坐下……不,还是躺下吧。”
他陪她熬了一夜,精神气明显不足,就算是旁人都看着心疼。泷泽雪绘把他拉到床上,看着他渐渐阖上了双眼,然后伸出双手指尖按住了他的太阳穴,再顺着他的脊背,一路向下,轻轻压在了他最为酸痛的地方。
事实上,泷泽雪绘的按摩技巧毫无章法可言,连力道也是忽重忽轻,可偏偏朝日奈雅臣还很吃这套,一时间舒服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帮人按摩是力气活,没一会儿她的手腕就感受到了辛苦,但泷泽雪绘并没有停下,依旧尽心竭力地为他按揉着,直至沁出的薄汗全部融化在男人平稳的呼吸声里,他终于睡着了。
泷泽雪绘拢了拢头发,坐在雅臣守了彻夜的凳子上看了他一会儿,临走的时候又瞥见了墙边桌子上放着的一瓶胃药,霎时觉得似乎朝日奈雅臣这个人,不管在什么时候始终都是让她心安的存在。
……
可她的好心情连五分钟都没持续。
泷泽雪绘似乎忘了昨天睡了一晚的地方并不是自己的老巢,一打开门就和同样上了夜班回来、准备吃个早饭再继续回去补觉的某人撞上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甚至还是刚从长子的房间出来,朝日奈要的睡意瞬间就没了,他往连窗帘都没拉开的昏暗房间里望去,可还没看清门就被泷泽雪绘迅速踢上了。
遮遮掩掩的动作显得越可疑。
朝日奈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心平气和地语气问道,“你为什么会从雅哥的房间里出来?”
这是从海边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她忙的成天见不到人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却还是她避犹不及的态度,朝日奈要一直想找她谈谈却没机会,她在躲他,不想和他有任何的牵扯,这是任何人一眼都能看穿的事情。
“……我来拿药。”果然,泷泽雪绘想要和他交谈的欲望并不强烈,看起来完全就像是处于礼貌才姑且回复一句,说完就头也不抬地要走,像是生怕自己被叫住再谈一些别的事情。
但很明显,朝日奈要并不会轻易就放开送上门的猎物。
他先是拧眉问了一句“身体不舒服?”,见她完全不搭理便抬脚跟上去,和她并排站成一排,默默凝视着被擦得反光的电梯门倒映出的人影。
泷泽雪绘不慎和他隔着稀薄的空气对视一眼,后背立刻泛起了一阵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的鸡皮疙瘩,她瞬间触电般的扭开头,电梯的下行键都快被她摁烂了。
——该死的,这破电梯怎么还不来!
“有时间么?”朝日奈要也注意到了她不自然地小动作,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慢慢拿出来,换成了一种还算正经的姿势,“我想跟你谈谈。”
“不要。”雪绘象征着危险的天线瞬间竖起,像个任性的孩子一口回绝,“最近我工作很忙,我不去。”
朝日奈要的眉慢慢蹙起,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化,他抿了唇,干脆压低了身子对上旁边无限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女性,手臂撑在她面前,沉着嗓音道:“十分钟就好。”
他又这样毫无忌惮地越过舒适线了,泷泽雪绘赶忙用胳膊抵住,身子不断往角落缩,“不……”
“雪绘,你别再躲了……”
“啊咧,瞧瞧我看到什么了。”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响,一道不请自来的声音将两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朝日奈光缓步从电梯里晃出来,他微微仰着下巴,明暗不定的眸凝着墙角近乎交叠的两个身影。
呼吸像是在一瞬间停了,但泷泽雪绘还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虽然不知道他来的是不是时候,却还是用力挣脱开了朝日奈要的禁锢,像看到救星似的下意识躲到了光的身后去。
“都快迟到了,你今天不着急去上班吗,雪绘……”朝日奈光垂眸瞥了她一眼,虽然是笑着的,可口吻却渐次变得冷淡起来,意有所指地说道,“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好了,不要总是一个人往这层跑,你也知道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和善。”
泷泽雪绘听出了他话里夹枪带棒的意思,不由得握住了他的胳膊,轻轻往回扯了一把。
她是找到能让自己暂时当一会儿缩头乌龟的救星了没错,可她竟然忘了朝日奈光虽然一天到晚笑眯眯的没个正型,但事实上他的性格也并不好,要是让这两个人起了冲突那可就全完了。
“喂,走了。”泷泽雪绘又拽了他一次,小声催促。
上班马上就要到了,就算迟到已成定局,她也想赶紧从这种紧张到快要爆炸的环境里逃出去,一秒都不想多呆!
但朝日奈要的双眸却没有分给光一丝视线,只是看着躲在他身后被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小片头顶的身影,走上前,贴着她的背揽住她瘦削的肩膀,俯首轻声问她:“你着急去工作,我理解,但我想和你谈谈是认真的,雪绘,能不能留给我一些可以独处的时间?”
那条胳膊简直碍眼极了,朝日奈光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像拍苍蝇一样将那只胳膊从她肩上拍了下去:“我替她回答就可以——当然不行,你是看不到她最近有多忙吗,怎么还敢逼她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下,就算朝日奈要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觉得这小子今天简直碍眼的离谱,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盯住了他。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搭在肩上的手力气隐隐增大,泷泽雪绘逐渐感到了疼,她都快被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淹死了。
“够了,你们两个,快走啦!”
她想赶快把突发神经病的两人分开,揪着他的胳膊就要把他一同拉走,可人还没拽动,就听到朝日奈光不客气地笑出声,“你和她?她跟你能有什么能聊的,是聊你之前谈过几个暧昧对象,还是聊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做到刚告白不久,就可以彻夜不归心无旁骛地去陪女客户?”
“光——!”泷泽雪绘吓得连呼吸都要停了,她猛地厉声打断,松开他的胳膊转头就要推朝日奈要回房间去——毕竟朝日奈光那张嘴一开一合分分钟就能吐出气死人的话,更何况谁都能看出来这个时间点刺激朝日奈要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要哥你先回去,我答应和你谈还不行吗,不要再吵了,算我求你……”
她是真的要疯了。
但是很明显,有人并不想让这场战争就这样轻易结束,朝日奈光再度施力,把泷泽雪绘捂着嘴揪回来,不由分说地塞进电梯里,“你先去上班,我们还有话要说。”
“哈?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打开门,别给我惹是生非!”她用劲摁了几下开门键,但仍旧避免不了自己即将要被送下楼的事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家伙变得越来越小,拍着电梯门无能狂怒起来。
“朝日奈光你混蛋——!”
……
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