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坐着,朝日奈右京也要比泷泽雪绘高出一大截,他笼罩在上方,掩盖了从外面投射进来的大部分光线,从他的角度看,女性的脸被黑暗淹没了大半,只能看到她紧抿的唇,还有像夜色一般黝黑的双眼。
她是铁了心不回去,至少现在是这样。
精神微微有些垮,朝日奈右京手撑在方向盘上,握了几次才转过头,充斥着血丝的眸子透过镜片缓缓对上她的双眼,半晌低哑道:“光他,病了。”
“……?”
黑暗里的泷泽雪绘沉默了几秒,接着像是毫不在意似的勾着嘴角冷笑一下,她眯起眼,也微微起身,问道:“他病了关我什么事,你不会是说就因为我和他吵了一架,所以才把他气病了吧?律师先生,道德绑架可不是你应该做的。”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右京摇摇头,缓和了一下情绪,垂眸的时候温热的手掌已经轻轻抚在她的手上,“之前的事是我们做错了,每个人都有责任,也都已经诚心悔过了,你不想亲耳听到我们道歉吗?”
“但是光他……”
朝日奈右京断断续续地说了他最近的情况,什么从吵架那天开始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或是不出门也不吃饭之类的。
泷泽雪绘听得头皮发麻,这律师巧舌如簧的,像是就差说一句“你再不回去就赶不上见朝日奈光最后一面了”这种话了。
可朝日奈光那么大的人了,又不是没经历过挫折的纸娃娃,难不成只是被她骂了几句,人还能变抑郁了不成?
瞬间的心软让泷泽雪绘感觉颓然,闭了眼,吸一口气再睁开,她知道他们在想方设法让她回去,但是这次,她还是想狠心一回。
“不出来就让他别出来,凭什么每次都得有人去哄他?我要去了我就是狗!”
说完,也不等男人再说什么,她就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
朝日奈右京坐在车里,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又看向身旁空空荡荡的座位,却没有追。
泷泽雪绘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说的很明确了,她不是一气之下一走了之的类型,但也绝对不会接连纵容那些过分的家伙。
可离谱的是当天夜里她就做了梦,梦到朝日奈光打碎了什么东西,然后他一直哭一直哭,头发也越长越长,逐渐变成了一个干枯又皱巴巴的脱水海葵。
她立刻被吓醒了!
这梦里果然什么离奇事都能发生,朝日奈光怎么可能会流泪呢,那家伙恨不得长十个心眼子,泪腺早就已经退化了才对。
就算如此安慰着自己,泷泽雪绘还是睡不着了,瞪着眼睛瞪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眼睛闭上再睁开,一晃就到了早上,连清晨闹钟也响了。
然后十分钟后,一辆跑车歪歪扭扭地开了出来,直奔日升公寓的方向。
可是她昨天已经大言不惭立下了回家是狗的宣言,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实属丢面子。回过神的时候车已经开到公寓楼下了,泷泽雪绘在车上的翻箱倒柜找了很久,好半天才摸出了一副太阳镜带上。
与此同时,朝日奈家在进行着一顿并不是很愉悦的早餐。矛盾的余波还在,这让所有人都病恹恹的,甚至来次子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乌冬面都吃不到心上。
“不合胃口吗?”右京睨了眼朝日奈要。
“……咸了。”
“你还没吃就知道咸?”
被兄长地毫不留情地骂了,朝日奈要悻悻地笑了笑,过了会才拿起筷子吃。
该怎么说现在的情形呢?把风斗从学校拎回来的时候,他一到家就挨了一巴掌。那小子仗着年龄小,平时为所欲为惯了,就算闯了祸也不缺哥哥给他收拾烂摊子,被这么严厉的训斥还是头一次,被打痛了也被打懵了,捂着脸就和朝日奈光一样回自己房间自闭去了。
说起来,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光的消息了,明明他就在他隔壁住着,可那边一天到晚都是静悄悄的,这萎靡不振的样子简直太不像他朝日奈光了。可是再可怜又有什么用呢,就像京哥说的,此刻的雪绘就算一个人也惬意得不得了,她不管物质还是精神都很富足,人也是出类拔萃的优秀,就算没有了朝日奈,她的周围也并不缺少前仆后继陪伴她的人,甚至还叫来他的同事隆生先生一起喝酒。
——那可是让客户们豪掷千金也难约到一分钟的隆生先生啊!
朝日奈要思虑太多的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泷泽雪绘的身影,他应该是能说会道的,应对伤心之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她捧在掌心搂进怀里,可他此时唯一能想到的是给她足够自由的空间。这种认知让他胸口很闷,难受的不得了却只能先温暖自己的胃,可猛然“哗啦”的一声响,结实的木筷子带着汤汁掉落在了桌面上。
一个把脸蒙的十分严实的人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电梯口,她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在看到餐厅的几人时同样被吓了一跳。
嗯?怎么都在?
泷泽雪绘瞬间警觉起来,想装作没事人似的窜上楼,哪怕她的墨镜在阳光下异常招摇。
“雪绘?”右京犹豫半秒,叫了她一声。
朝日奈要这才确认是她回来了,肩膀剧烈一耸,却没有立即抬头,慌忙把落在桌子上的筷子捡起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她一个人站的远远的,打扮的像是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务,她扯了下憋得难受的口罩,又补充了一句,“我来找人,不用管我。”
找人?
右京和要对视了一眼,立刻意识到她的目的,还不等他说什么,朝日奈要已经丢下碗一个箭步蹿了出去,他看起来精神极了,完全没有刚刚眉毛打结的样子。
“我也一起去,正好我吃饱了,该回房间睡觉了。”
作为朝日奈家身材最高大的一个,朝日奈要胡闹起来完全不会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泷泽雪绘没有理他,在按了楼层按键后就退后一步,斜斜的靠在电梯壁上,盯着电梯门倒映出的脸。
“……”
这家伙,呲着大牙乐什么啊。
泷泽雪绘被他笑的浑身发毛,仗着有墨镜遮挡,非常不爽地斜眼看他,“你最近很闲吗?连班都不上了。”
“谁让我们家的好妹妹离家出走,我这个当哥哥的当然寝食难安,连去给施主讲经都没心情了。”朝日奈要说的坦诚。
“那还真是可惜,白白辜负了女施主们的一片痴心。”
“不论男女,我都会认真度化。”他仔细更正,直直看向她的眼睛,“况且,那只是单纯的讲经而已,隆生先生和千都会帮我顶上。”
不得不说,朝日奈要的一张脸很具有欺骗性,可惜她不吃他这一套,没再说话,只是把口罩重新拉了上去。
叮得一声,电梯到了。
朝日奈光的房间在走廊靠里的位置,她冷幽幽地走到门边,摁响了门铃。
“朝日奈光。”泷泽雪绘手掌抵在门铃上,死死盯着门板,咬着后槽牙叫他,“给我开门!”
她倒是要看看这家伙是不是真变成海葵了。
另一旁,朝日奈要慢悠悠地打开了自己的门,却不着急进去,只是靠在墙边和她一起等着。可他这个好弟弟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惹得敲门声也逐渐变得更重更大了,“咚咚咚”得震的他的心脏直颤。
“朝日奈光!把门打开!”
泷泽雪绘伏在门上,只有仔细听的时候才有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这该死的家伙,既然醒着为什么还一直装死。她更生气了,手握住门把用力拧了几下,恨不得直接把门破开冲进去把门活撕了。
她就不信了,堂堂泷泽雪绘还能被一扇小门挡在外面不成?!
如此想着,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乍现了一下,朝日奈要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像一阵旋风似的进了他的房间,直直地朝阳台冲了过去。
他们房间布局都是差不多的,顺着水管通上去就是她的房间,朝日奈要和朝日奈光的阳台也只隔着不到一米的空隙。区区一米而已,不管是跳远还是直接跨过去她都绰绰有余。
朝日奈要原先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可等泷泽雪绘一只脚踩在栏杆上了,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翻出去,他的眉心骤然一跳,连心脏都要吓停了,连拉带拽把她扛回安全的地方。
尽管掌心里握着的她的手,但朝日奈要的冷汗已经渗了一背,不敢置信地问她,“不知道危险吗,你不要命了?”
有多危险?
泷泽雪绘向下望了眼,十几米的高度看的她头晕,她刚刚的确没想那么多,可现在慢慢反应过来,也后知后觉感到了害怕。她将歪歪扭扭的墨镜一把甩掉,从刚刚的暴躁里收回几分情绪,顿时觉得胸口的郁气也通了不少:“也是,我还没疯到那种程度,没必要为了男人铤而走险,连命都不要。”
拍拍屁股,泷泽雪绘慢悠悠地爬了起来,蹙着的眉头往外走,等又看到那扇门了,还是没忍住愤愤大喊了一声——
“你就烂在里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