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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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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春狩夜宴,人人皆有彩头,四娘也该得一份才是,裴家六郎那边…你也知晓,他身子骨向来不硬朗,春宴配色的礼,哪里还顾得上周全?没送出来,实非他本意,更非有意轻慢于你。”

她拍了拍沈听珠的手背,“他虽病着,心意未必就没了,你瞧,我这‘礼’,不也到了么?可不许再愁眉苦脸了。”

沈听珠指尖小心地捏了捏小兔子支棱的耳朵,眼中方才强忍的湿意,此刻汹涌地漫上眼眶,她抬起眼,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纯粹的笑容:“谢谢你,十娘。”

恰在这时,一个略显急促的少年声音由远及近,“沈四娘子。”只见一个身着青色短褐,头戴小帽,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厮,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气喘吁吁地朝她跑来。

小厮跑到近前,喘匀了气,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脸上堆着笑:“可算寻着娘子了,小的阿茗,是裴家六郎身边伺候的。”

“裴六郎?”沈听珠和杜如筠俱是一愣。

“正是。”阿茗连连点头,“郎君不慎着了风寒,这会子还烧得迷迷糊糊,实在起不得身,未能及时送于娘子春猎彩头之礼,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深觉怠慢了娘子,所以特意叮嘱小的,务必将这礼给四娘子送来,郎君还说。小玩意儿道是给娘子解闷儿用的,东西粗陋,娘子莫要嫌弃。”

沈听珠心中疑惑更甚,打开盒盖,盒内并无繁复装饰,只铺着一层深色的绒布,绒布之上,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七、八个寸许高的小人,小人皆用深色檀木雕成,形态各异,有宽袍大袖、作揖行礼的文士,有挽弓搭箭、英姿勃勃的武士,还有长袖飘飘、似欲起舞的仕女。

雕工虽小,却极为传神,人偶下方,盒子底部中央,嵌着一个不起眼的凸起铜钮。

“娘子请看,您只需轻轻按下此处。”阿茗神秘一笑,伸手在箱底边缘一处极不显眼的凸起上轻轻一按。

“铮——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盒底四周极细微的缝隙中,倏地透射出数道光线,几个原本静卧的檀木小人,竟如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倏然活了过来,只见那作揖的文士手臂缓缓抬起,行了一个周正的礼,挽弓的武士双臂张开,做出个引弓欲射之姿,长袖仕女轻摆腰肢,竟在狭小的箱底方寸之地,旋身、折腰、甩袖,跳起了曼妙的胡旋之舞,其余几个小人也各自动作起来,或挥袖,或顿足,或顾盼……动作虽小,却流畅自然,配合着箱底清晰可辨的叮咚乐声,仿佛一场微缩的皮影幻戏。

“呀!”沈听珠与杜如筠同时低呼出声,满是惊异与新奇,这小小木箱,竟藏有如此奇巧。

沈听珠目不转睛地盯着箱中奇景,问:“这……这是如何做的?”

阿茗见她欢喜,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这是我们郎君耗费了许多心思,亲手所制的小玩意儿,里头藏着极精巧的机簧,一触便能引动,郎君说,博您一笑便好。”

沈听珠和杜如筠对视一眼,皆感意外。她盯着那些灵动的小人儿,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今晚的郁结似乎都被这精妙的戏法驱散了几分,“真真是……巧夺天工!替我多谢六郎君,此物…甚是有趣,我很喜欢,烦劳他病中费心了。”

阿茗见礼物讨了欢心,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应了:“娘子喜欢,我家郎君这病只怕立时能好三分!小的这就回去复命!”说罢,又行了一礼,脚步轻快地退走了。

杜如筠陪她看了一会儿光影,见夜色深沉,温言宽慰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沈听珠又独自在帐外又坐了许久,直到营地篝火渐次暗去,寒意侵骨,才抱着匣子与兔儿默默回了营帐。

翌日清晨,猎场薄雾未散,沈听珠因昨夜睡得迟,精神有些不济,想着去马厩看看追云,散散郁气。行至半途,却见前方小径上立着一人,身着绯色常服,腰束玉带,身形清癯,颌下三缕长须,正是当朝尚书右仆射窦孜彦,他似在沉思,见了沈听珠,脚步一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竟透出几分探究。

“沈家小娘子?”窦孜彦开口,声音低沉平缓。

沈听珠忙敛衽行礼:“小女听珠,见过仆射大人。”

窦孜彦微微颔首,目光却未曾移开,沉吟片刻,竟突兀问道:“敢问小娘子,生辰八字几何?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所生?”

沈听珠虽觉这问得唐突无礼,但对方位高权重,她不敢怠慢,只答道:“回大人,小女生于静宁六年,二月十六日,申时三刻。”

“静宁六年……二月十六…申时……”窦孜彦仆射喃喃复述,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精光,似是惊讶,又似恍然,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忌惮。他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好时辰,好时辰。”

旋即,他不再多言一句,转身疾步离去,只留下沈听珠一人呆立原地,这位仆射大人位极人臣,素来以持重威严著称,方才那失态的神情,绝非作伪,自己一个深闺女子,生辰八字有何不妥,竟能惹得他如此惊怖?

沈听珠心头疑云密布,无心再去看马,只觉这猎场春晨的薄雾,都透着几分莫名的诡谲。她漫无目的地踱步,不知不觉离了主帐,走到一片偏角,却见一块半人来高的青灰色大石,石面坑洼不平,孤零零地矗立在溪边。

沈听珠停在这块顽石前,神思恍惚。昨日种种,纷至沓来,搅得她心乱如麻,这石头,亘古不变,无喜无悲,倒似比人快活自在。

正出神间,一个带着几分疏懒笑意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小娘子对这顽石枯水,倒是看得入迷。”

沈听珠一惊,只见离她几步之遥,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年轻郎君,此人打扮甚是奇异,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道袍,浆洗得有些发白,宽袍大袖,颇不合时宜,他面容清俊,头发松松挽了个道髻,斜插一根乌木簪子,手中拄着一根九节竹杖。她只道从未见过此人,观其形貌,既非营中将士,也不似随行文官,倒真像个云游四方的野道士。

她心中警惕,面上却维持着世家女的矜持,微微颔首:“道长有礼,不过是天色正好,偶然驻足罢了。”

那道士闻言,目光落在那块大石上,仿佛在对着石头说话:“贫道山寂,偶经此地。小娘子此言差矣,世间万物,缘起缘灭,何曾真有‘偶然’二字?”他竹杖随意地点了点脚下,又指向那块大石,“譬如这石,立于溪畔,受风霜雨雪,历千载而不移,看似恒常,然其内里,水流穿凿,孔窍暗生,无时无刻不在‘变’中。”

他踱步上前两步,竹杖的尖端轻轻敲击着大石,发出笃笃的微响,“佛家有言,观诸法如幻,本无生灭。此石在此,亿万年前或为高山巨岩,崩落至此,受水磨砺,终成今日模样,它看似不变,实则内里水流穿凿,孔窍滋生,无时无刻不在消损变化之中,今日之石,非昨日之石,亦非明日之石,此谓不变化,亦谓不生灭。”

山寂顿了顿,竹杖指向溪水:“这水,奔流不息,逝者如斯,你此刻所见之水,瞬息已非方才之水,然则水之为水,其性恒常,不因流动而失其根本,变与不变,生与灭,本是一体两面,如影随形。”

沈听珠努力思索着“不变化”、“不生灭”的含义,却只觉得如同陷入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她蹙起秀眉,诚实地回答:“小女子愚钝,实在不解这‘不变化’、‘不生灭’,‘空绝非真空,无亦非全无’的奥义。”

山寂轻笑一声,目光从石上移开,落在沈听珠微带困惑的脸上,“深奥?倒也未必,譬如小娘子你,方才观石出神,是见其坚乎?见其空乎?抑或是……见其历经磨砺而犹自矗立?这‘空’,绝非顽空死寂,真空之中,妙有存焉,这‘无’,亦非断灭虚无,无相无不相,万法皆可从中生,执着于有,如抱石溺水,执着于无,亦如渴鹿逐焰,终是迷途。”

他微微摇头,“情之一字,亦复如是,执着于有,困于情障,如蚕作茧,执着于无,强求断灭,亦是颠倒,不执两端,方得自在。”

沈听珠似懂非懂。

山寂见她茫然神色,全不解他玄机妙语,眉头一蹙,他本非厌烦,只是胸中所悟如鲠在喉,难得一遇似有缘法之人驻足石前,却是个不通文墨、不晓禅机的闺阁女子,心中那股子急于点化的热切便化作了几分气恼:“贫道观你神思郁结,独对此石,只道是心有挂碍,或可稍加点拨,不想竟是块不开窍的顽石,连这最粗浅之理都如对牛弹琴!白白浪费贫道口舌!”

“罢!罢!罢!”山寂连道三声,“朽木!顽石!机缘未至,强求何益?贫道去也!”说完径自转身,悄无声息地飘然远去。

沈听珠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化和嫌弃搅得莫名,对着空林,忍不住小声嘟囔:“什么山寂道人……说话古里古怪,好没道理!”她不过是对着溪石发会儿呆,怎就招惹来这通玄乎又训斥的话?心中烦闷被这无端遭遇搅得更添一层,再无心看什么石头流水,快步朝营帐走去。

日头升高,营地里人声鼎沸,准备行猎的郎君们呼喝着整备鞍马弓矢,沈听珠气鼓鼓地掀帘进去,见沈听娩正对镜理妆,忍不住将遇道人之事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末了犹自不平:“……阿姐你说,这人是不是古怪得紧?我好端端在那里看石头,他上来就说什么石头不变又变、水不生灭的怪话……我不过答了句听不懂,他便恼了,骂我‘朽木’、‘对牛弹琴’,好生无礼!也不知哪里来的野道士,跑到皇家猎场来装神弄鬼!”

沈听娩听到那道士自称“山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四,你可知你口中的这位野道士是何方神圣?”

“嗯?”沈听珠一愣。

“我的傻小四。”沈听娩带着点宠溺的笑意,说道:“你哪里是遇到了什么野道士?你撞见的,是那位最是特立独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六皇子——赵明思!”

“六……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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