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山关口的守关将段鹏不可信,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赵丞是带着人翻过了樊山,果不其然,在邬古扎河搜得一落单的北狄人。
审讯后,赵丞确认此人身份,发现还有意外收获,他是阿鲁台大汗帐下亲兵。
此次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克烈部大元帅木华黎与阿鲁台产生矛盾,合作也随之销毁,现阿鲁台正率所部在艮难河即将东窜。
阿鲁台属于东胡系游牧民族,部落内部又分多个分支,赤勒格尔死后部落分裂,阿鲁台是在乞颜部的支持下重新崛起,统一东部。
至于,克烈部大元帅木华黎,赵丞从未和他有过接触,对此人知之甚少。
只知道这些年,木华黎的势力不断扩张,终有一天会威胁到阿鲁台的利益,大小十几个部落的力量联成了一体,少说也有十数万大军,实力雄厚。
阿鲁台苦心经营十多年,好不容易才在北境通过战功或联盟确立权威,岂能不防?
但这两个部落还没有到分崩离析的境地。
而邬古扎河是邱马河西北百里外的一条分支,与北面的艮难河大约相距三百里。
赵丞看了一下地图,稍一沉吟,吩咐道:“派人传信,带兵驻扎樊山关口。”
黄昏,江州砼马道。
崔瑜换上了一身道袍,水蓝长裙,白色内衫,脑袋上又盘出个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发型。
这妖孽.......身姿瘦削,腰板挺直,蒋同源深感意外,破天荒的在她身上好似真看到几分仙风道骨。
他又细细琢磨,发现这人有时候精明得和狐狸一般,有时候又挑三拣四,娇贵得不行,明显是被人惯坏了,真不知道是什么人……
崔瑜挑了一下眉头,神色倒是十分平静,“总督瞧什么呢?”
蒋同源道:“我在想,祥云长公主死了,郡主怎么和太上皇交代。”
崔瑜方才走了一会儿山路,脚上磨出好几血泡,这会儿走路一瘸一拐,实在是没有力气端着了,“我帮总督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总督不该感谢我。”
蒋同源打量着她,然后沉下气,“人死在江州,回到京城,你把这黑锅扔给谁?”
崔瑜笑了一下没说话。
“我本来还在奇怪,你的身边的侍卫都去了何处,原来都派去刺杀长公主。你这个身份,要是落在敌人手里,这天就该乱了,”蒋同源把缰绳在手背上绕了两圈,“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上皇的意思?”
祥云长公主和齐家旧部这些人,一直和木华黎有勾结,祥云长公主一死,都化作鸟兽散,而这些旧部便再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当然,这些事崔瑜自是不会告诉他。崔瑜仰头看着他,衣袍被风带起,“重要么?”
“当然,谁不知道长公主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女儿,你就这么把人杀了,你觉得太上皇会放过你?”蒋同源想了想,“他们终是血脉相连,你才是外人,就算顺了他的意,若是翻脸了你该如何?你想把这顶黑锅给我盖上?”
崔瑜道:“你我是同盟,背信弃义不是我的作风。”
蒋同源一下子谨慎起来,还是问道:“太上皇那边如何交代?”
崔瑜道:“我给陛下一下交代就行。”
蒋同源眼中充满了惊讶,“你跟陛下.......伉俪情深?”
崔瑜道:“不像?”
蒋同源纠正道:“你不像。”
这回是崔瑜诧异地打量着他,“哪里?”
提到赵丞,崔瑜眼中确实有情绪波动,但就是差了点意思,只是耐人寻味而已。
她好像在这个局中随时抽身离开,包括这份感情,她都有所保留。
蒋同源轻笑一声,换了个话题,“你打算去哪?”
崔瑜道:“总督亲自护送?”
“未尝不可?”蒋同源摸了摸枣红马的鬃毛,“小侄子受了伤,我来顶替他。”
崔瑜道:“那就走吧。”
两人商量片刻后,于是再次上路,星夜兼程。
可偏偏身后的花枕怎么甩都甩不掉,崔瑜不会武功,体力也很差,身子骨更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考验,在路上就起了低烧。
蒋同源在溪旁用落叶点了一个火堆,让一旁的影卫打些水来,寻思良久,问道:“咱们去京城?”
崔瑜虚弱得像没了骨头似的靠在石头上,裹着披风摇了摇头。
蒋同源道:“难道你真想去北境找陛下?”
别说行军打仗的苦她能不能吃的,单说她这个身份去了也不合适啊!
过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再过五日我们差不多就该京城了。你要是想去找陛下,我建议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出征打仗环境艰苦,带女子可能会影响军事行动。”
崔瑜有气无力的说:“不是,去雍州。”
她知道自己不该去那里添乱。
蒋同源道:“为何不去京城?”
崔瑜咳了几声,“我们本来两日就可以到京城,但是花枕在那里设了埋伏,我们迫不得已改了路线。按道理来讲,这次花枕绝对不会放过我,可已经过了一日,花枕的人还未追过来。”
蒋同源微微蹙眉,“猫捉老鼠?”
脑子晕得厉害,崔瑜艰难地喘了一口,渐渐地,在这些事上脑子也开始不够用了,“应该是逼我茨州。花枕在京城的势力尚未彻底清除,倘若在京城动手杀她还有机会,可到了茨州,躲进玄铁营,她便没有下手的可能了。”
“茨州?”蒋同源道,“怕不是想要活捉你?”
崔瑜千头万绪,脑袋疼得厉害,“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蒋同源道:“我还以为你有后手。”
真当她是神人啊?崔瑜有些无语,扭头闭上眼不再说话。
第二日,天不亮马车又开始赶路,一路上没再遇见刺客,直到第四日,花枕已然有所察觉。
本来就在恼火长乐这个狗东西杀了祥云长公主,切断木华黎与江州的联系。
事到如今,居然还敢跟她耍小心思。
崔瑜知道马车目标太大,所以在中途便弃了马车。
不过这地方虽然距离茨州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有了兵荒马乱的苗头。
沿途他们遇见不少逃难的百姓,周遭的驿站也都荒废的。
蒋同源跟人打听消息,这才得知前两日酆儿谷两千人马哗变,到处烧杀抢掠。
一只海东青在天空盘旋,崔瑜望着远处的狼烟,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酆儿谷离这不远,再走一百多里就到樊山了。”
经历这番逃亡,周遭的百姓已然对刀剑恐惧到了极致,起初看见蒋同源腰间的刀,直接就跪在地上求饶。
最后还是崔瑜出面,将这群老人搀扶起来,顺便把身上带的干粮分了出去。
老汉许久才缓过神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听口音姑娘你不是本人,前面是战区,莫要再往前走了。”
再往北走是茨州,向西便是雍州,崔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注意到了那个躲在树后的女子,正一脸惊恐地盯着她。
老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解释道:“那姑娘让官兵糟蹋了,人已经疯了。”
崔瑜道:“是官兵?”
北境已经乱成这样了吗?
老汉一脸沧桑,声音也跟着发抖,“是段鹏手底下的人,他们趁乱造势,在酆儿谷闹出哗变的也是他,这离着酆儿谷近,姑娘还是小心些吧。”
一路上净顾着逃命,不知错过了多少消息,崔瑜问道:“老人家,樊山关口现在是谁镇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昨夜酆儿谷来了玄铁军,段鹏那个混账听闻消息躲起来了。”老汉狠狠啐了一口,“这群狗杂种早晚得死!”
蒋同源闻言皱起眉头。
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晚,老汉道谢之后,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继续带着一群人往前南走。
崔瑜则是去了西边那条路。
然而,老汉带着一众人走不到半个时辰,忽然出现玄铁军将其团团包围。
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马蹄声整齐划一,士兵皆跨坐在高大的战马上,腰间悬挂着的环首刀,令人胆寒,感觉性命已悬于呼吸之间。
百姓见到这种场面,心中一凛,纷纷下跪,只有两人再也按耐不住,露出寒光四射的剑刃,冲了上去。
赵丞高居马背,绕握缰绳,那张清隽如玉的面容只有杀意。
众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他是如何抽刀,便一人被砍下头颅,在地上滚了老远。
手起刀落,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逃难的百姓见惯了杀戮,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然,那把刀就会落在他们头上。
赵丞道:“段鹏,明日校场斩首示众。”
段鹏居然乔装打扮藏匿在他们这群老弱病残逃难队伍之中!
百姓回过神来,亲军已经翻身下马,卸了兵器,将段鹏绑起来。
老汉回过头,看着那个装傻的男人,顿时红了眼眶,扬起木拐砸了过去,“狗杂种!你知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这种情形,只要赵丞没有说话,亲军便也不会拦着。
百姓一拥而上,拳打脚踢,良久,亲军担心把人打死,便出手拦了下来。
段鹏的牙被打掉了好几颗,费尽力气爬到赵丞的马前,“求.......求,求陛下绕小人一命,小人也是被逼得......”
陛下!?
百姓确实听闻皇帝御驾亲征,没曾想居然在荒郊野岭遇见!
赵丞眉眼幽深,不见半点波澜起伏,注意到他们包袱里的干粮,抬手指了一下那老汉。
常昭跟随他多年,当即就会意了,“你们手里的胡饼哪来的?”
这群人手里的东西是面粉加水和成面团,大多是将士出征需携带,寻常百姓家大多是蕨根粉、橡子面制作干粮。
可他们身上的衣物和常年劳作的手都不是作假,一看便是贫苦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