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老夫妻也是会看眼色,立即哀求:“金权哥,再宽限些时日吧,下个月!下个月我们一定补齐!”这隔辈的人倒着喊哥,怎么听怎么荒诞。
“我就再给你十日!这已经是最后期限了,这也算是给了老主顾体面了。”这已经是最后的让步了,刀疤男说完挥挥手带一群小弟大摇大摆走了。
老夫妻俩端来热茶谢过蔡婆子和乌芹儿,乌芹儿见他们有几分熟络,想来是蔡婆子经常走这路,故而认识,两人只略喝了两口茶就重新推车上路。
只听见身后树叶哗哗响了两声,乌芹儿回头一看,一个青色的衣角闪过。
乌芹儿了然,略带歉意道:“蔡婆婆,我要解手。”
蔡婆子待她到比之前和气些,听了只把板车拖到路边,往石头墩子上一坐,让她快去快回。
乌芹儿往林子里走了一段,也不敢往里头去,看不见蔡婆子了才停下,一个人从树后闪身出来。
乌芹儿果然没有猜错,是刚才那个带头的刀疤男,老夫妻叫他金权哥,看他这一脸伤又跟着东家姓金,多半是金家亲近的下人。就和府里一样,体面的仆人能跟着主子姓。
“你做什么跟着我们?”乌芹儿问。
金权发现一个有趣的事,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不惧他,不似那些怯生生的姑娘,就算路边遇到也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自己的脸,她却从一露面开始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金权鲜少遇到这样的女孩,还是个年纪小的丫头片子,他对这丫头倒是很感兴趣。
“你有生意叫我们做?”金权一扬下巴问:“有仇家?”
乌芹儿有些惊讶,自己不过多看了他两眼,这人竟然如此敏锐。
金权看她诧异的表情得意道:“我们这一行练的就是眼力。”
“…...只怕你们不敢动手。”
这激将法用得并不高明,可金权偏吃这一套,他决计不会叫这丫头片子看扁了,问道:“说说看,什么大人物。”
“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主家是盐商施府。”
“一贯钱,你指哪我打哪,不议价。”金权爽快说。
“可以赊账吗?”乌芹儿问。
“……你有钱还吗?”青年被噎了半响才回过神,头一回见买凶还有赊账的,瞧她穿着一身灰褐色粗布衣裳,头上插着一朵红色绢花,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能拿出钱的,感觉被戏耍了。
乌芹儿神情不似玩笑,郑重道:“我有钱!我有月钱,还给人家做衣裳赚钱,我按月分期给你。”
苍蝇再小也是肉,金权又松了口,抬手将她头上的绢花一扯收进袖中,嘴欠道:“我拿着这凭证,你若是敢坏帐我饶不了你。”
两人说定,乌芹儿才一一交代清楚。
“你把他鼻梁打断。”乌芹儿指了指鼻梁乌爹伤的位置,憋着的一口气才松泛一点,乌爹瞒着不说,可自己知道他不是个会和别人打架的性子,在别人嘴里也听了一耳朵,心里已经有计较,府里的管事一贯的拜高踩低必定偏袒王二柱,她也只能使点偏激的办法。
乌芹儿从树林子里面出来,蔡婆子注意到她头上的绢花没了,乌芹儿撒谎说弄丢了没找着,说罢两人推着车往掩埋场去。
还没到地方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见到蔡婆子就一圈圈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叫着:“蔡婆婆!蔡婆婆!”
初春倒春寒正冷,他们还穿着几层破旧的秋衣。
蔡婆子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应了两声,那群小孩兴高采烈上前帮着推车,将板车四周围得铁桶一样,一个个小手扶在板车上,咧嘴喊着不整齐的号子。
板车推进了场子里,蔡婆子才将那装得鼓鼓的旧口袋从板车扶手上解下来,一个大些的孩子咧着嘴笑,将另一个一摸一样洗得干净的布袋从怀里掏出来叠好放在板车上,才从蔡婆子手里接过这个,欢天喜地领着一群小尾巴跑了。
看守掩埋场的独臂老头此时在草棚前的大石凳上躺着,大白天喝得醉熏熏的,自顾摇着手里的酒葫芦感叹:“又让这些小鬼头捱过了一个冬天,泔水婆你也不知道是积福还是作孽呢?这些小叫花子就这命,活得不如阴沟里的老鼠,假若昨日死了倒也算个了局,活着以后的苦才有得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