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钟覃倪探病来得挺勤。
虽然每次来,他都和病床保持半米距离,生怕戚时不小心看见他,说话也是能少则少,且最多只待半个小时就打道回府。
戚时兴致却一天比一天高涨。
哪怕钟覃倪一来,自己就要被俩保镖蒙上眼睛变成盲人,他也乐在其中。
他很久没对一个人这样热情过了。
不止是对人,他家果汁儿至今还放在某宠物医院里寄养呢。
每次一想起来,戚时都恨不得立刻开车去把闺女接回家,可一旦准备付诸行动,他忽然又觉得力不从心。
秘书说他隔三差五就胡子拉碴的,好几次开会都忘记自己穿得拖鞋,这也就算了,有次做季度财报汇总,他站在台上发言,没注意自己腰带系紧了,穿得还是一条偏紧的灰色西裤,档|下明显有个大鼓包,台下众员工涨得满脸爆红,不敢吱声。
自打那天起,公司人到处议论纷纷,他裆下傲人的“风采”在整个集团已经成传奇,许多人无心工作,天天抱着文件夹跑到楼上总裁办假装路过,还有那些无聊员工私下组建的、他戚时个人的粉丝团,在半月内猛涨五百男粉——
他们总部一共才两千来个人。
秘书将上述事迹一一列举,希望他日后能注意一点形象。
戚时听得头疼,埋头搓了无数遍脸,最后就没去把果汁儿接回来。
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覃倪?”
“嗯?”
“没什么,”病房里,他笑,“我发现自从认识了你,我每天都睡得挺香,昨晚上还做美梦了呢。”
钟覃倪笑了声,没搭腔。
戚时不乐意:“你怎么不问我做什么美梦?”
钟覃倪配合道:“你做什么美梦?”
戚时哈哈一笑,调戏道:“我梦见你原来骗我,你其实是个大帅哥,趁我睡着了还偷亲我呢!”
钟覃倪似乎并不高兴,声线冷淡:“被一个刚认识的人亲,你就这么开心?”
戚时不以为然:“你不是喜欢我么?”
钟覃倪冷笑:“我喜欢你,你就可以随便让我亲么?”
说完,不够解恨,继续抨击道:“看来你也是个很随便的人。”
戚时“切”一声,说:“真没劲!”
钟覃倪也不再理他。
钟覃倪很安静,不会主动提起什么话题,大部分时候就守在一旁沙发上看书喝茶,听他喋喋不休地讲着许多废话。最近立冬,天寒风烈,钟覃倪似乎很怕冷,身上披着貂,还命人在屋里摆了电暖炉。
钟覃倪偶尔会犯困打盹,上一秒还笑吟吟地听他瞎扯淡,下一秒,直接歪头趴在沙发扶手上,鼻腔不时传出轻微的鼾声,像只呼噜噜睡着的小猫。
戚时很讨厌钟覃倪打盹。
他不知道对方也是个需要躺着床上疗养的病号,只知道钟覃倪本来每天就只来半小时,居然还要浪费五六分钟去睡觉,莫名让人不爽。
而且,戚时和钟覃倪相反,他是易燥体质,别说现在才十一月,就是天寒地冻的隆冬腊月,他也照样能穿着短袖去露天晨跑十公里。
钟覃倪这矫情兮兮的小子在他病房里摆电暖炉,他每天都要被热得浑身冒大汗。
一开始,戚时看在人家救他的份儿上,没好意思提,现在他们熟了,戚时憋不住了,就说都赖钟覃倪,害得他每天身上黏糊糊的,他胳膊腿都打着石膏,也不能洗澡,这事儿钟覃倪必须要负全责!
钟覃倪脾气倒好,转头就吩咐陪护戚时的保镖:“接盆水来,帮他擦一擦身子。”
保镖点头:“是。”
弯腰蹲下,从床底下拿出个不锈钢大盆,步履铿锵地就推门出去了。
戚时眉头一皱,趁人不在,连忙扭头就找钟覃倪告状:“诶,你别让他再帮我撒尿擦身子了行不行?你知道他力气多大么?还有,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你不在的时候,那家伙每次帮我翻身都巨暴力,他那两条胳膊跟金刚臂似的,老子骨头都要让他给捏碎了!”
钟覃倪挑眉:“不找他,找谁?他是我身边最强壮的保镖,不然其他人哪里能扶得动你。”
戚时不屑嗤一声:“老子又不下床,哪儿用得着这么大块头的肌肉男扶?”
钟覃倪没忍住笑:“那行,待会儿给你换一个温柔点儿的。”
戚时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用,我看你就挺温柔的,要不你来帮我擦吧!”
一阵漫长的、诡异的沉默。
戚时被蒙着眼,看不清对方表情,但显然,对方被他调戏生气了。
戚时心道不妙,等了半晌,见钟覃倪还不说话,他不禁慌张起来。
这阵子二人相处得太过和谐,他险些忘记了,能跟李天涯交朋友的人,肯定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人家是天之骄子,豪门世家里走出来的公子少爷,怎么会纡尊降贵,来帮他这种出身平民的残疾病号擦身子?
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他好像每次都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不,他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才这样没头没脑地爱上的。
只是怕钟覃倪会伤心,他说不出口,也不想承认。
戚时也觉得自己很混蛋。
他扯了扯嘴角,说:“我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钟覃倪沉眉盯他半天,忍住怒气,说:“戚时,你真的是个很随便的人。”
戚时自嘲一笑:“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现在看清我了。”
“你是不是也对我很失望?”
“算了,你走吧。”
戚时心灰意懒地别过头,忍着身子不舒服,强行给自己翻过身,丢给对方一个后背,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门外保镖敲两下门:“钟先生?”
钟覃倪不理他,臭着一张脸,瞪着床上都残疾成那样了、还敢给他甩脸色的狗男人,胸腔怒火燃烧。
凭什么?
凭什么戚时自己到处撩男逗女的,转过头还要嫌弃他何湛程?
不计后果跑去泰华集团大闹庆典,当众把一个位高权重的官员摁在地上狂揍一顿,这就算很深情了么?
狗男人在宴会上勾搭上人家的迎宾小姐,那女学生昨天拎了两箱小一万的补品来,似乎是为了衬戚时的年纪,她打扮得十分知性成熟。当时何湛程站在走廊和院长讲话,瞥见那美女撩着一头深棕鬈发、一双模特长腿踩着哒哒的高跟鞋就来了,吓得他整个人团团转,差点儿就跑回美国了。
要不是吕薇下一秒紧随其后拐进楼道,他真以为那美女就是戚时的新欢了。
不仅是燕京电影学院的女学生,那晚在场的一些人,章政礼、秦颐儒、乔羽……一窝蜂抱着鲜花提着果篮,凑热闹似的都跑来探病,还有赵博,那小子和秦颐儒是同班同学,偶然间得知戚时出事住院,直接提着行李箱搬着铺盖就来了,自告奋勇要来陪护,谁知道是不是想趁机和戚时发展感情?
呵,他一个都没放他们进来!
戚老二以为他找这么多保镖是防谁的?
防医院里那些鬼哭狼嚎疯疯癫癫的精神病人么?
那群脸蛋漂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爷公主们,家里要么有钱,要么有权有势,但凡谁铁了心,非要对戚老二这个花心大萝卜展开轰轰烈烈的追求,那不比整个医院的精神病人加起来还要恐怖?!
砰砰砰!
保镖还在外面敲门,询问道:“钟先生?”
钟覃倪不耐烦地皱起眉,努力克制住脾气,温声道:“进吧。”
保镖推门进来,端着大半盆水走到戚时床边,蹲在地上洗毛巾,随口问戚时:“戚先生,咱们先擦哪儿?”
戚时装聋作哑闭眼睡觉,一副挺尸装死、势必要将冷战进行到底的架势。
保镖无奈,探头望向坐在沙发上的钟覃倪,眼神询问。
钟覃倪冷笑一声。
擦什么擦,捂死他得了!
“全扒了!”钟覃倪吩咐:“先擦脚,再擦脸,洗一遍毛巾,给他仔细擦擦屁股缝,再擦嘴。”
保镖似乎很兴奋:“好!”
戚时:“……”
没看出来,钟覃倪居然是个这么恶劣的人?
保镖过来给他脱衣服。
病号服宽松易脱,尤其是上衣,一扯就掉。戚时身上一凉,终于开始瑟瑟发抖。
他光着膀子,一个劲儿顾涌着身子,满脸抗拒地躲着那保镖,皱眉道:“别碰我,我不擦了。”
钟覃倪在旁边笑得阴冷:“别啊,你不是热么,让他帮你降降温。”
戚时扭脸瞪他:“钟覃倪!君子动口不动手!”
钟覃倪“哟”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君子了?”
“我管你是君子还是小人!”戚时挣扎到床沿,将自己的头对准床头柜尖角,恨声威胁道:“你再敢让他碰老子,老子立刻一头撞死自己!反正我早他妈就不想活了!”
“别乱来!”钟覃倪蹭地一下站起来,喝斥道:“宋演,退下!”
宋演低头,刚往后退没两步,就听戚时喊:“退下不行,你得让他滚出去!”
钟覃倪又连忙道:“好!好!你别激动!”
立刻挥手指向门口,对宋演道:“你出去。”
宋演皱眉瞥了眼病床上像疯狗一样的人,不放心地对钟覃倪说:“那我换个人进来保护您。”
戚时又扯子嗓子喊:“不要!”
宋演脾气渐大,说:“戚先生,不是保护您。”
钟覃倪抬手揉着眉心,疲惫地挥挥手:“不用了,你下去吧。”
宋演叹了口气,端起水盆就要出去。
钟覃倪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说:“放这儿吧,我给他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