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烧了。”王药冷不防发话,引起厅中众将瞠目,顾依倒是没特别表情,只巴巴瞅着夫君等讲解。
王药看得出众将希望安定王出风头,未免生出无谓的误解,他便不嫌麻烦地细说:“夏军攻打龙安砦已经是七天前的事,那必然更早以前就入寇向延州宣战,延州是戍守边境的重镇,必定会马上送信回京通报,快马来回,哪需要七天?延州不出兵,一定是皇上旨意,皇上对延州守备有信心,不愿因小失大,这决定非常正确,然而王爷明知如此还要冒险出兵,那等于违抗旨意。”王药看顾依,顾依显然已知道害怕,低下头去摸脖子。
王药扫一眼众将,接道:“这件事论良心,王爷没做错,但要论功行赏是不可能,反之,一顿好打少不了,严重的话,这顾家军从此也就散了。”
王药面色凝重,言之凿凿,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便齐声回话:“先生明智!”
魏溪叫人拿来大火盆,将那颗头颅和兵符烧成灰。
王药吩咐众将准备回京,午时就出发。
待众将解散,顾依蹭到夫君身边,心有点点不甘地埋怨:“明明我也让他们别说,要低调,怎么就夸你明智,不夸我?”
王药给媳妇逗得发笑,捏着媳妇鼻子说:“你有脸说啊?你要真的明智,就不会三天两头给打肿屁股。”
顾依撅嘴,不死心地缠着夫君要夫君安抚,各方面的。
“我没空理你,得收拾这几日收集的稀有药材,你没事做就到忘机楼去写写诗词。”王药推开牛皮糖媳妇,大步走出厅堂。
“我疼……”顾依拽着夫君袖子跟出去,一出去就看见顾霸在门外等。
“霸儿,我要你待房里休息,你怎么还出来?”王药甩掉媳妇的手,把弟弟搂到身前,用手背探弟弟额头。
“大哥,给您。”顾霸把那日他说用来接露水的瓶子递给顾依。
顾依没有接,板着脸训:“又去接什么露水?让你休息你还这么不听话!”
王药把弟弟的瓶子拿过来,揉着弟弟微烫的面颊,柔声说:“这露水王大哥可以用来制药,霸儿能给王大哥么?”
“能……”顾霸低着头捏衣服,那是害怕大哥生气的表现。
“顾依。”王药决定要让做大哥的负责任,他拉起两兄弟的手,把弟弟的小手塞进大哥的掌心。
顾依被叫名字,不敢怠慢,正经地回一声‘是’。
“霸儿还发烧,我把他交给你照顾,天黑前他要是没退烧,我唯你是问。”王药捏一把顾依耳根,再亲一亲弟弟头顶,随即便留下手拉手的尴尬两兄弟走开。
顾霸不敢抽手,顾依低头看一眼弟弟乌黑的头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弟弟独处,他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仍停留在爱哭、胆小、很依赖他的七哥,喜欢坐在哥哥们腿上。
顾依仔细回想,这一路回京只带顾霸一个弟弟,弟弟在他面前一直乖巧,练功读书没有耽误,还常常帮王药做事,昨日被狼咬甚至没有哭,发着烧还想要接露水给他喝,他恍然弟弟已经成长,他却似乎没有给予定点鼓励。
难怪王药昨夜宁可先凉着他不上药,而是先去照顾弟弟,弟弟真的是委屈了呀。
“霸儿。”顾依唤,顾霸立即抬头应是。
顾依提一口气,把弟弟抱起来,让弟弟坐在一侧手臂,轻碰弟弟受伤的包扎处,试图模仿王药的语气问弟弟:“还疼不疼?”
顾霸脸很红,慌忙地摇头,怯怯地说:“大哥,我想下去……”
顾依不觉得弟弟是害羞,他从前也这么抱弟弟,没什么不妥,只认为弟弟发烧所以脸红。
“要去茅厕?大哥抱你去。”顾依说着就自顾自地走,一边抓着弟弟的手绕在自己脖子,若有所思地说:“霸儿真长大了啊,屁股都是肉,比以前好抱。”
顾霸顿觉脸都要热爆,可与此同时,他也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和七哥一左一右坐在大哥肩头,抬手去拔矮树的嫩叶,和生米一起煮来吃,煮好后大哥指着汤水里的烂叶子说,那是鱼,我们喝鱼粥。
顾霸忍不住摸了摸大哥的肩头,发觉大哥也长了很多肉,从前大哥身上每一处碰着都磕,全身只有皮包骨,却还总是说,大哥饱了,你们吃,大哥不冷,你们穿,大哥不累,你们睡,大哥不怕打,大哥去偷鸡蛋,你们不可以。
“大哥……大哥……”顾霸不由自主哭起来,反省怎么会觉得大哥不疼自己,大哥可是不顾死活地为每一个弟弟付出。
“唉呀,才说你长大,怎么就哭?别哭啦!你再哭,王药又要生气,你别害大哥被罚。”
“哇——”顾霸哭得更响,抱着顾依涕泪纵横。
走过的将士好奇看过来,顾依紧张地要他们别跟先生说王爷把弟弟惹哭。
幸好的是,顾霸这么一哭过后就退烧,顾依牵着他在身边,让狼崽闻弟弟的手,对每一只崽子说,敢再咬家里的人,就不要你了。
魏溪带来买齐的嘴套,顾依亲手给狼崽戴上,严肃地命令狼崽不可任意嗥叫。
正午天晴,安定王大队出城。
知府来送,安定王来时称身体不适拒绝饮宴,他便陈恳地求只要见安定王一面,聊表崇拜之意,然而王药还是说不,顾依河北狼王的名声传得太神,王药不想在这名声里边多一个‘美’或者‘俊’字,低调,低调最好,最安全。
五天后,安定王进京,将士多数留在军营,只携带两名家属,轻装的三个护卫,以及八条‘狗’,纵然只是一辆军用的朴实马车入城,还是莫名走漏风声,引来民众夹道观望,指指点点。
“哎,是镇北狼王。”
“不是戏台演的,是真人!”
“是不是那么俊啊?”
“据说俊得连皇帝后宫嫔妃都喜欢。”
“真想看一眼。”
“看画册吧,画册可好看,都没穿嘻嘻嘻嘻嘻……”
由于道路聚集人多,马车必须行得很慢,民众的交谈都清楚传进马车。
“戏台演的镇北狼王?”顾依本人没听过这称号,觉得民众把自己认作戏台戏子,并且也觉得这戏名听起来很有趣,有狼呢,应该会好看。
“大哥,五哥喜欢看戏。”顾霸天真地搭话。
顾依已经能坐了,他搂着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弟弟,乐呵呵说:“那大哥带你们一起去看戏,大哥还没看过戏呢。”
“大哥我看过灯影戏!好好看的!”
“是吗?演什么的?给大哥说说!”
两兄弟欢快地交谈,坐对面的王药却已禁不住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