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跟着席墨生到紫宸殿,朝会刚解散,官员们陆续离开大殿,见到顾依都毕恭毕敬,张筠亦在内,他对顾依作揖还问候,以他的身份,根本不需在朝会后主动和人寒暄,旁观的人见此情景,便能确定目前安定王和张筠真的攀上了关系。
大殿只剩一官员,是萧寅,席墨生走上前,两人有意无意地站开,让顾依居中。
顾依恍然,席墨生之前说的‘你我他’便是他们这仨。
明堂上天子端坐,‘你我他’三人默契地行一跪礼,不枉武将之名,三人跪直的身板英挺如松。
“呵呵。”赵珩冷笑,“还有脸跪呢。”
大事不妙。
‘你我他’一齐叩头请罪。
“还有脸请罪!”赵珩厉声吼,‘你我他’的额头都紧紧贴地,没有一个敢回话。
赵珩起身下阶,走到三个爱将跟前,冷声道:“你们是觉得朕太无聊,于是齐心合力给朕演戏是吧?”
萧寅抬头,“陛……”
“闭嘴!”回音荡了一圈,大殿阒无人声。
“你们是觉得朕太无能!于是联手给朕把小事化大!大事又化无!要朕置身事外,磕着瓜子看你们赴汤蹈火是不是!”
席墨生抬头,“陛下不……”
“轮不到你说!”
赵珩往前走一步,距离顾依头顶只有半个手掌距离。
“谁的主意?”赵珩低声问。
萧寅和席墨生直起身齐齐应:“陛下,是微臣的主意!”
顾依见状连忙也直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面前一影子袭来,他不敢躲,硬生生吃下他皇兄夹风过来的巴掌。
“陛下,王爷他……”萧寅才开口,赵珩便又一巴掌往顾依脸颊扇。
赵珩看席墨生,席墨生紧紧闭着嘴,赵珩还是扬起巴掌,重重甩到顾依脸上。
看着顾依脸上五指印记清晰浮现,赵珩说:“是不是没料想朕会这样打你?”
“臣鲁莽,臣该打。”顾依总算是有机会把话说整。
“这巴掌的滋味,就如同朕被你不信任的滋味。”赵珩背过身,吸了口气就下令:“上刑。”
殿外顿时涌进许多内侍官,数量多得有些可疑,就算是顾依、萧寅,和席墨生三个人都得挨打,那也不需要那样多人。
三张长凳分别摆在三人面前,凳前还有一长长竹筒,竹筒里面装有满满的篾条,满得不能再多塞一根细藤,粗略估计,那一筒里面应该有三十来根篾条。
萧寅有点懵,顾依和席墨生则立刻明了皇上是要怎么罚。
三人分别由两个内侍扶上长凳,“陛下,不关萧寅和席墨生的事,都是我的主意,陛下罚我一人吧。”顾依抱着凳子抬头。
“你闭嘴吧。”萧寅骂。
“三筒总共九十把,一般人的力气,一把可以打一百下则断。”席墨生看顾依,“意思是你若要一个人揽下,得至少被揍九千下。”
“那么多么。”赵珩转回身,面上挂着邪恶的笑容,“打坏了你们,朕恐怕得心疼,这样吧,朕以责任大小来分散罚数,说,是谁设计让张筠主动请我们安定王饮宴?”
顾依还没来得及开口,萧寅就抢:“陛下,那是臣的主意!”
“嗯。”赵珩点着头来到萧寅凳子旁的长筒,从里边掏出一把,算了一算,共七把,他又多拿三把,凑成十把。
“这主意很精巧,朕赏识,罚你少点。”赵珩攥着十把篾条接着问,“是谁那么幼稚,利用顾叁去激怒顾玖?”
这应该不是赏识的意思了,顾依要抢答,但还是抢输了席墨生。
赵珩走到席墨生凳前,依样拿出十把,他拿不住那么多,便全都扔到地上,不知故意还是随意,全扔在顾依那只长筒旁边。
“虽幼稚,但见效,赏。”
如此一来,萧寅和席墨生的罚数可以整整减去至少一千,两人有些庆幸,不自觉就呼了口气。
赵珩停在顾依前方,问:“明知有毒,还大胆服毒,这主意,是谁的?”
萧寅和席墨生都不抢这功劳,这功劳是顾依的没错,两人同时看顾依,眼神示意顾依大胆地认了。
顾依战战兢兢抬头,吞了下口水,僵硬地道:“是……臣的主意。”
“混账!”
赵珩这声骂把凳子上的三人都吓懵,这陛下的套路怎么忽然改了?
“明知有毒!难道还不能假装中毒!你脑子盛的是水!还是饭!啊?饭桶!”赵珩用脚把地上的篾条推到一起,“这二十条都是你的!”
五十把篾条,条条要打断,那得……打到什么时候?
顾依在心里计算着大概所需时辰,以及想着该不该中途请求暂停让他吃药,然而英明的皇上已经给他想好。
赵珩回到高高的座上,沉声道:“这顿惩罚,你们三人以朕刚才重新分配的数量合受,每半时辰可歇一炷香,直到所有篾条断折才可结束,来人,给安定王多拿一把檀木戒尺,戒尺也必须打断!”
檀……檀木?
顾依傻了,他的皮肉有那能耐么?
席墨生这生人没挨过刑,他从小就精啊,知道自己书读得普普通通,于是早早就立志当武林高手,不去学堂挨夫子戒尺,他自个儿物色的武行和席家还是世交,拜师的时候恭恭敬敬、礼数到位,武行里每一位师父师兄姐都喜欢他,也幸好他确实有天份,学武那么多年,吃苦必然有,可受罚真的无,相反,他那些师父师兄姐还会给他吃吃喝喝慰劳他练功辛苦。
后来机缘巧合拜敦宗院里那个隐姓埋名的前殿前指挥使为师,席墨生才遇到人生中第一位严师,可毕竟人都快三十了,他师父谭冲不至于打他,至多就是见他功夫长进慢要罚他钱,那样现实的师徒关系。
席墨生在宫里当差,一直只有他打人的份儿,皇上虽然数次威胁要教训他,可始终没真的开那御口传板子,如今趴伏在凳上褫衣被内侍打,绝对算得上初尝受刑滋味。
出生比席墨生好不止一两倍的将门之后萧寅并不比席墨生命好,他家教严,他脾气又拗,从小没少挨打,最严重一次是去年忤逆他爹时挨的家法,然而像现在这样趴在大门开开的殿堂挨打,萧小王爷亦是生平第一遭,宫里安静,紫宸殿外守卫森严,毕竟皇上在这儿,大门不关的话,这板子炒肉的声响能传得相当远,萧寅可以肯定今天以内,宫中上下都会知道皇上今日用‘家法’狠狠惩戒了三员武将,萧寅现在不算武将,但当文官才不过一年的事,朝中普遍依然当他是武人。
席墨生说一根篾条能打一百则断,萧寅算了算,他有二十把,以两人共同执行的速度来计算,一盏茶至少断两把,那么不休息的话,一个时辰左右他就能挨完,顾依有五十把,还加一把檀木尺,恐怕需要双倍的时辰,萧寅心里打着算盘,寻思可以如何替顾依扛回那多罚的十把篾条,或干脆把二十条都扛了吧,他身子骨硬朗,挺得住,顾依这一年下来都不晓得挨过多少打!再打还能用吗?
萧寅是这么盘算,可现实打击了他的初衷,令他中途选择放弃计划,席墨生的话不准,萧寅左右足足挨了有五百来下才熬断一根,第二根在七百来下时才断,与此同时,新接棒的篾条用了肯定超过三百下仍不断,这品质参差啊!谁给进贡的篾条啊!萧寅发誓他要管上这一茬!
“时辰到——歇——”捧着沙漏计时的内侍喊话,责打顿止。
“王爷,让小人伺候您吃药。”
伺候顾依的内侍足有五人,两人扶起他上身,另一人则捧着托盘,盘上有送药的温水,顾依安分地吃了药,内侍扶他趴回凳面,间中一人跑到了皇上座前,皇上显是对他耳语了几句吩咐,他很快就给顾依带了一层软垫,置于胸腹下。
萧寅和席墨生没有这福利,然而两人也不小气,顾依胸大,磕得比较疼吧。
休息时殿中静谧无声,只有皇上翻阅折子的细微响动,挨打的三将连呼吸都克制,不敢吵了圣上办公。
一炷香后,内侍报时,责打继续,也许是打出了厚又硬的茧,断竹的速度加快,第二次休息时,萧寅筒子里的篾条足足少了一半,席墨生也是,顾依的速度好歹追上了,但他的数量多,筒子里依旧是塞满,那把紫红色的檀木尺尤其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