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飞雪花掩不住争战狼籍。
城墙上新血涂旧迹,暗红如腐烂的脾脏,地上遍布尸体,多是遭长槊穿胸腹,肠子给拖出老远,分不出原来属于哪副躯体。
安定王屠城后留下的一支守城军负责砍头、堆尸、筑京观,士兵训练有素,不出几日就把永乐城中上千具尸首给清空,留下密密麻麻的拖尸轨迹,自各处蜿蜒蔓延到城外,是井然有序,却又格外惊心怵目。
安定王十日后回来,身板挺直地骑坐马背,盔甲满是激战过的破损痕迹,望者无不生畏。
靳克正来到安定王马前,拱手仰首,“恭贺王爷凯旋。”
靳克正比安定王提前一日到永乐城驻扎,安定王抢回这座十八年前遭夏军攻下的城池,是靳克正不知情的战策,不仅如此,靳克正遵从安定王让宋河传达的指示,派兵到好水河军寨,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又开战,他要是知道,必定亲自领兵出征。
十天前靳克正得报,两军在金城关已激战数日,他以为是夏军偷袭,立刻召集兵马去救,却忽然风雪大作,难以行军,正焦灼不安,安定王的人送来指令,要靳克正到横山,信中没提要攻城,但靳克正还是做了作战的准备,岂知抵达的时候城早已破,留守的顾家军说,安定王十天前就破城,接着马不停蹄,带兵到金城关围敌。
如此一算,安定王破城前就已派人送信往木波镇,可见安定王对拿下永乐城一策势在必的,永乐城有夏军上万,安定王哪来的自信攻城?难道这次也下毒?
靳克正另一个意外的发现是靳绍炻居然在城里,少年告诉义父,他的任务是给安定王放哨,大雪之前,永乐城大军出城,安定王随后杀来,只带不足一千的兵马,连同他的八匹狼崽,经十八年前景家军救城时用过的地道进城,由内强势攻占。守城夏军虽然过万,但战力薄弱,显然较早出城的都是主力,于是安定王短短一天就拿下整座城。
原来这便是安定王有信心破城的理由,然而若不是大雪,出城支援金城关的夏军必会发现埋伏在外的顾家军。若不是大雪,金城关岂能支撑到夏军需要召唤支援?而金城关又是何时布下埋伏,可以如此出其不意把夏军困死?
安定王用兵如神,不,不是神,是鬼,像鬼一样凶狠,像鬼一样诡异,他这几场战所用的策略环环相扣、紧密突发、没有预兆,靳克正由始就懵然不知,张慈想必也给蒙在鼓里,安定王自从挨了刑罚就一直病恹恹,谁会想到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开战?
靳克正想到此处就禁不住怀疑,安定王也许从肃远谷的初战起就在用计,他背黑锅、不居战功,是为了不让人预测他的下一步。
安定王不信任张慈,也不信任自己,靳克正如此判断。
“靳将军。”安定王没有下马,只偏开马头,由上而下俯视靳克正,就近一看,他神色凛然,未显疲惫。
“我已拿下葭芦、米脂、浮图、安疆四处军寨,足以控制无定河和大理河的分水岭,我需要你在这四处各委派两将,轮流干扰西夏人的农耕地,斩杀青年,掠夺牛马。”
靳克正颔首,“末将听令。”
安定王别过脸,似在找什么,或可能只是张望,他面无表情 ,靳克正看不透,等候片刻,还是忍不住问:“王爷下一步有何计策?”
“等。”
靳克正吸气憋住不发作,他觉得安定王的意思就是不肯说。
没想,安定王竟然说了下去:“边防需要往东扩展至少五百里,估计得再建五十军寨,得等枢密院批过,增派支援和粮饷才可进行。”
靳克正豁然开朗,“王爷此战告捷,朝廷记功,王爷提出的计策必定可以通过。”
“那便好,有劳靳将军收到朝廷来函后派人到石门寨通知我。”
靳克正蓦地愣住,见安定王就要调转马头,连忙出手拉住缰绳,“王爷,您又擅自把战功推给我?”
“唔……”安定王冷漠的面容总算有点情绪,像是尴尬,他挠了挠鼻子,说:“作战的有一半以上是将军的士兵,由将军居功是合理。”
“歪理!”靳克正厉声,引起周遭几个顾家军齐齐瞪过来,靳克正自然没在怕,他紧紧拉住安定王的马,“王爷!你任性得有限度!凭什么要别人冒认你的功劳?”
那个叫宋河的顾家军第一个跑来,随后还有三个,挡到安定王马前。
“靳将军,王爷得回石门峡。”宋河伸出手,示意靳克正把马缰绳放开。
靳克正怒目圆睁,气势凌驾宋河,“安定王要本将驻守此处,却不告知本将往后战略,如此轻慢态度,要本将如何信服!”
“顾依!”靳克正直呼姓名,“下来把话说清!”
宋河不示弱,抢住缰绳要夺,靳克正毫不动弹,他看似不费力,宋河却怎么也没法拉出他手中缰绳。
气氛正紧张,不远处忽传来一把清亮嗓音,“王爷!”活泼的靳绍炻很快就跑来,对这奇怪的情景视若无睹,眼里似乎只看得见安定王。
“王爷可回来啦!没有受伤吧?我马上去给王爷煮药,王爷你等会儿!”靳绍炻说完了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