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成!”钟普闯进龚成营帐。
龚成知钟普脾性,没有不悦,反而先安抚,“将军莫急,也许前方情势尚不需增援,将军可千万不能擅自出兵。”
“凭什么河东、秦凤、熙河、欢庆四路军都出动,就我给凉在这里?我的兵马可是最多!”钟普双手拍在龚成案上,吹胡子瞪眼,“你确定在石门寨领军的人是顾依吧!我三年前可是和他一起打过仗,那黄毛小子不会以为我老得打不动了吧!”
“唉。”龚成倒一杯茶端给钟普,“将军您冷静些,注意言辞啊。”
“呔!”钟普接过茶喝下,重重放下茶杯,嗓音仍旧洪亮,“顾依那小子确实有点能耐,三年前单枪匹马闯敌阵要了敌将脑袋,可光有武力有何用?他真会带兵?我说,坐镇中军的人怎么不是萧寅?萧寅好歹将门之后,现在还是枢密使!怎么都得比那嗅着张家人屁股的顾秦之子好!”
龚成再倒一杯茶,“将军,父辈之过,不该迁怒子孙,再说,安定王只是顾秦庶子,且不受宠,还有啊,安定王现在可是圣上义弟,您这些话可别往外说。”
钟普哼鼻,话声压低了下,但仍然不屑,“他能得圣宠,想必也是张家人的计谋。”
钟普指一指龚成案上一卷书,“这份统一指挥确实写得好,全都是打过仗的人才知道的事,我可不信是出自张慈那老儿手笔,这一定是萧家人写的,顾依那小子便抢来给张家戴高帽。”
龚成苦笑不语。
“你也这么想吧?”钟普问。
龚成还是苦笑,“将军,真人不露像,凡事勿妄下定论。”
钟普撇撇嘴,认输那样挥挥手,“好,你说的对,真人是不轻易露像,就像你嘛,谁能相信你其实可以跨马提刀,冲杀前线。”
“哈哈……”龚成低下头,“那都是从前,现在真的不行啦。”
钟普待要开口,帐外忽地有人冲进来报:“将军,西北方有响箭一枚!”
“一枚,即是一万,将军,您……”
龚成话未说完,钟普已大步走出营帐,朗声吆喝:“西夏贼党!看爷爷再一次杀你们个屁滚尿流!”
龚成摇摇头,嘴角笑意倒是没那么苦了。
“同心对敌,总是好的。”
当天日落之前,钟普率泾原路一万兵马浩浩荡荡离营,循着统一指挥指明的路线朝石门峡行进。
次日黎明,前方探路的侦察兵来报,说在没烟峡以西看见一路夏军,目测目的也是石门峡,人数估计有五千。
“五千?”钟普没考虑多久就下令,“留三千人守辎重,其余随我去讨贼!”
同日午时,钟普在没烟峡与夏军正面交锋。
激战至日落,夏军主动撤退,钟普命令直追,后方却传来辎重遭袭的噩耗。
装载军粮的辎重可是军队命脉,钟普连忙掉头去救,岂知半路又一支夏军杀来,后方撤退的夏军也返回,钟普赫然惊觉自己已被困于峡谷。
钟普驰骋沙场三十余年,尽管预感自己死期将至,依旧不被恐惧征服。
“爷爷和你们同归于尽!杀!”
夜幕之下,血肉飞溅,却没有哀嚎,只有男儿们震天响的杀声。
顾依得知泾原路一万兵马覆灭,辎重遭劫,已经是三日之后。
顾依站在寨内最高的瞭望塔,依稀能见看不见尽头的火光如上百条蜈蚣那样往自己所在之处爬行。
此时再叫援军进来石门峡,无疑是给强大的敌军提供掠夺养分的机会。
“喂。”
顾依转过身,席墨生不知何时已在他身后,要不出声的话他也不会发现。
“吃吧,你的人说你几天没好好吃东西。”席墨生扔一个馒头过来。
顾依接住馒头,正沉思,还是席墨生先开口:“那天我太激动,我道歉。”
“我没怪你。”顾依吃一口馒头,发现里面居然有甜甜的馅,仔细看,竟然是龚成之前给他送来的花生酥。
由于龚成送的也不多,邹昊还是都带回来给顾依,说太少了,没法分。
那天打了顾戚,顾依就让人把这酥都给顾戚拿去。
“戚儿不爱吃?”顾依问。
席墨生哼哼,“你弟弟哪有不喜欢吃的东西?他是舍不得吃!”
“席大人。”
“别这么客气行不行?”
“席兄,我拜托你一件事。”
席墨生皱眉眯眼,那样子就像是要拒绝。
可顾依还是得说。
“我给你两匹最好的马,你带戚儿走,今天,马上。”
“呵呵。”席墨生冷笑,“你确定?不是要我带你宝贝的九弟走?”
顾依叹气,把另一半馒头塞进嘴里咀嚼。
“顾依,我这几天在想,你是有你的苦衷,可我怕我高估你啊!你老实说,你一边关押张得项,一边给顾玖好吃好睡,你究竟什么居心?张得项都招了在洪德川下毒害人是顾玖的点子,我也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毒死那百来人的毒是必须有张得禄的批文才能入手的草药,还有,我这几日也给你查了,洪德川那些身分不明的死尸,都是和顾玖一路发配下来的罪犯,只有张得项有办法把那些人掉包。”
席墨生顿住,但顾依还是沉默。
“你就这么相信顾玖是无辜?”席墨生问。
“因为你说的证据,指向的都是张得项、张得禄、张慈,而不是他。”顾依看一眼席墨生腰带上的两块不一样的牌子,“提刑官大人,您认为,我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把顾玖告上去,或干脆先斩后奏,结果会是什么?你看见顾玖脸上的刺字了吧?那是比我参军时被刺的还要浅,你看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席墨生好一会儿没再说话。
“大哥,师傅。”
顾戚在瞭望塔下呼唤,他手里捧着一个碗,“大哥,您的药煮好了。”
顾依看一眼弟弟,抬手指中军帐,顾戚便乖乖地捧着碗过去。
“我不知我能不能活到战争结束。”顾依沉声,“我若死在战场,必定能换我夫君和我弟弟一家平安。”
“晦气!”席墨生走近前,瞭望塔下守着的士兵立刻取下弓箭。
席墨生识相地停步,和顾依保持一手臂的距离接着说:“你怎么不能往正面想,你若打胜仗,你斩了谁,圣上都能理直气壮替你撑腰。”
“你误会了,我死,和输赢没有直接关系。”顾依再望向步步逼近的火蜈蚣。
“只要天不骗我,这几十万大军就是死路一条,到时,即便没有我,其余的将士也能直取盐州。”
顾依握紧拳头,眼神锐利。
“席兄,我再求你一次,带我戚儿走,我不要他看见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