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绸回到家时见一马车停在门前,家中仆人正从车里往屋内搬东西,他正要问,便听一把熟悉的叫唤。
“二哥。”萧寅背着手走向萧绸,他发须凌乱,不修边幅得近乎邋遢,“让我住几天。”
萧绸把弟弟拉到一边问:“怎么了?”
萧寅觉得二哥若要打听总会知道,便不隐瞒,“夫人赶我出门。”
萧绸摇头叹气,“都跟你说了吧,家里住得好好的就别搬出去!要搬也得自己买房,怎能搬去你夫人娘家的房子!”
萧寅无言以对,当初李彦送房子给他,他两位兄长都劝他拒绝,可他当时着实厌烦他娘老是打扰他和夫人共处,偏偏他本人积蓄还不足以买到一所理想的宅子,于是就欣然接受岳丈的好意。
那时谁会想到今日的局面。
饭后萧寅约两位兄长喝酒。
萧梓听弟弟把来龙去脉虎头蛇尾讲了一遍后提出疑惑:“你说,你府上新雇佣的奶娘和婢女供称,她们是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以她们家属的性命要挟,要她们把你儿子送出去,再编一个见到黑衣人带着狼把孩子抢走的谎言,这表示有人要嫁祸安定王,可那时安定王已经在大理寺狱,犯的是意图刺驾这般滔天大罪,重则死刑,轻判也得至少是发配边疆苦寒之地充军,都这地步了,何必多此一举给他添加罪状?”
“是避免圣上再一次借审刑院的制度亲审案子后赦免安定王的重罪吧。”萧绸语气淡泊。
“若连叛变也能赦免,那绑架我们侄子的罪还能算什么?”萧梓捏起一颗花生米。
萧绸无奈地看一眼大哥,再看萧寅,张嘴欲言又止,还是安静地继续喝酒。
“为什么?为什么要拖你下水?”萧梓还在纠结。
“因为我是朝中最有可能袒护顾依的人。”萧寅幽幽开口,“那个暗中布局的人要铲除顾依翻身的一切可能。”
“布局?什么局?”萧梓还捏着花生。
萧绸抢走大哥的花生吃掉,边咬边说:“喝酒吧,别再说这些晦气事儿。”
萧寅握住酒杯,“顾依的叛变是被人设计的。”
酒杯裂开。
萧寅攥紧杯子,他的掌心已割破,鲜血滴在洒出的酒液,霎那间他回忆起父亲告知他顾依身世秘密的时候。
父亲如是分析。
顾依杀顾秦时可能就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时候他大概还是忠诚的,可他较后清理顾家门户,只把他弟弟们纳入族谱,却少了他自己,那想来就暗藏他有认祖归宗的意图。
顾依抗夏期间十分低调,从不以他的名义给朝廷送军报,这与他平南之时的状态迥异,也许就是为了筹谋别的事情而刻意掩盖锋芒。
本来若战争结束,朝廷收回顾依兵权,顾依安安分分回定州好吃好住就没事,可顾依竟忽然杀了龚成,还以押送张慈父子为由带顾家军返京,那便实在叫人惴惴不安,因此,父亲派人暗中去探,赫然发现顾依在昼锦堂集结大量兵马。
当时,萧寅还未全然接受父亲的猜测,他不相信他那老老实实的兄弟会有篡位的野心。
萧寅反对惊动圣上 ,他的理由是担心这一切若是误解,可能弄巧成拙,顾依本来不反却被逼反。
父亲同意萧寅的想法,但父亲的计策是——暗中防范,方可逮住现行。
结果真的逮住了。
可那日顾依没有半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举弓威吓之时说的是……
‘谁敢动我夫君,我一箭打穿三人脑袋!’
当日的情景突然变得比在现场目睹时还有强烈、且清晰。
萧梓和萧绸见弟弟满手鲜血,慌张地试图掰开弟弟的拳头。
萧寅甩手,破杯给扔得老远。
“他没有搭箭。”萧寅喃喃。
神臂弓名为弓,其实形制是弩的建造,所用的木羽箭比长弓用的要短,远看是看不出有否搭箭。
当日顾依威胁刺驾,人人便都以为他手中真有致命兵器,可那把他从地上捡起的弓在掉落时,箭已脱落。
顾依是沙场猛将,不是临阵会因紧张而失手的小卒,相反的,情势越危急,他杀意更盛,反应更快,随地拣一块石头也可以扔死个人。
然而,他没有拿地上那把箭。
“该死!”萧寅愤愤捶桌。
当然,他气的是瞎了眼的自己。
夜静,人寐。
大雨湿润过的园林蛙声如鼓,灌木丛中走出一只羽毛丰满的雏鸡,活泼地啄食新长的嫩草,忽地,雏鸡疾奔而走,黄鼬自树丛窜出追赶,接近雏鸡尾羽时跳起猛扑,咬住雏鸡脖颈的一圈白毛。
雏鸡尖声啼叫,黄鼬甩动着雏鸡,直到雏鸡软软地垂在口中,方拖着雏鸡回窝,在窝前刚一松口,雏鸡猛地扑翅飞起,黄鼬要追,却陡地倒退回窝。
溶溶月照下,一抹黑影拦住雏鸡,黑影四肢先后着地,双眸光泽如翠玉,嘴里叼着一声不做的雏鸡,犬齿深深嵌入雏鸡脖子,血水一滴滴洒在青草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