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日落如同咸蛋黄挂在高楼大厦之间,落日余晖之下,红色的车灯仿佛隐藏在城市中的怪物,以不同的角度凝视着这座繁华而拥挤的城市。
城市的某处角落里,烟酒商店早早就亮起了灯,光线从几张宣传广告的缝隙中露出来,再凑近一些便能看见柜台中花花绿绿包装的香烟,以及柜台里撑着胳膊、正在打瞌睡的店员。
烟酒店里充斥着一股闷热的味道,风扇嗡隆隆的运作,时不时送来一阵夹杂着热气的凉风。白日里刚下过一场雨,但在这个季节里,下雨也不会起到降温的作用,只会让闷闷的空气里多点泥土的腥味。
风扇正要转到正面,门口的感应器突然响了起来:“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声音惊醒了正在打盹的王六,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半天才从柜台上摸到一副眼镜,戴在鼻梁上:“欢迎光临……要点什么?”
刚睡醒的视线还有些模糊,王六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面前的青年一眼。
走到柜台前青年穿着一身卡其色的短袖衬衫,扣子完全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视线再往上移,便对视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黑色眼眸。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凳脚蓦然和地面摩擦,发出极其尖锐的响声。
王六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视线终于清晰了不少,店内昏黄的灯光洒在来人的身上,将那有些凌厉的轮廓都柔和了些许。
在看清那张的脸的一瞬间,王六整个人都愣一下,怔怔看着面前的青年。那是一张和他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脸,但偏偏又有着让他极其熟悉表情,轻而易举就勾起了那些令他恐惧而缥缈的回忆。
“一包白泰山。”
青年的声音把他重新拉回现实。这个声音落在王六耳朵里很陌生,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从来没有见过面。
不过……这他娘的也太像了吧!
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但无论是气质,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王六忍不住又多看了青年几眼,半天才从柜台里拿出一包烟,连着收款码的牌子一起推到青年面前:“二十二,您扫码还是现金?”
柳安木没有说话,直接打开手机,对准扫码牌上二维码扫了一下。余光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瘦高子的男生,他像是随口问道:“老余呢?”
老余是这家烟酒店以前的店主,当然这只是他明面上的身份,他的第二重身份则是东街的前任盘主。
听见“老余”这两个字,店员顿时精神了起来,心说原来是老余的熟客,那这人来头可肯定不小。
干这一行的有不少规矩和门道,一般都只会找老接头销货,一来是方便脱手,二来是不容易撞上条子,安全性高。
“老余去给新马街的盘口撑场子了,您要是急着脱手的话,不如我先给您瞧瞧?”
“你?”柳安木拿烟盒的手顿了一顿,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考量的神色。半晌,他嗤笑道:“这批货你可吃不下去。”
新马街的盘口他以前从没听说过,估计是他死后才收下的新地盘。
东街的盘口原本就是他师父的地盘,老余跟着老头在东街扎根多年,颇有一番势力,现在把他派去看新盘口的场子,明面上是请他过去坐镇,免得底下的人闹事,实则却是在暗中瓦解老余的势力 。
食指不轻不重地点着柜台玻璃,柳安木在心里冷笑,看来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王六舔了舔嘴唇,目露精光:“您不说怎么知道我吃不下去?”
柳安木装模作样地打量了王六几眼,眉心慢慢皱起,似乎在称量面前的青年到底有几斤几两。
柜台上摆着一只精巧的白瓷杯,表面落了一层薄灰,看样子应该许久没有人用过。王六掩下心里的迫不及待,拿起旁边的紫砂壶,往白瓷杯里倒了满满一杯水,接着又将白瓷杯往前一推。
这只白瓷杯可有说法,在行内又管这只瓷杯叫“盘象”。
白瓷杯里续满茶,意思是主人家大底厚,只要你敢拿出来,多大的货他都能吃下去。如果茶水续一半,就说明主人家虽然家底一般,但门路众多,即使买卖不成,也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王六既然敢将满杯的“盘象”推出来,就证明他背靠的势力绝对不简单。
柳安木的视线落在满杯“盘象”上,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在脑海里飞快思考着王六背后可能的几股势力。“楼观派”的存在上可追溯到盛唐时期,经过几千年的演化,下分为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丑六脉,驱使六丁二十四神,其派众遍布五湖四海,分支势力盘根错节。
如果王六没有着急亮明底牌,柳安木恐怕一时半会也很难查到背后的这棵大树,不过“楼观派”虽然门人众多,但其中有实力推出满杯“盘象”的其实也不过十家。
柳安木抬了一下眉尾,用手指蘸了白瓷杯里的水,在柜台玻璃上落下一笔。随着三个字慢慢成型,王六的呼吸渐渐加重,喉结滚动,他强忍下心中的激动。
生桩柱……竟然是生桩柱!
活人入桩即为“打生桩”,这是一种大型工程动土前的生祭,动工前先捉一至两名小童,把他们生葬到那块土地上,之后用泥掩盖,再在上面兴建土木,以期工程能顺利进行。
在修建陵墓的过程中,生桩柱通常会被埋进墓室的最底层,周围则是深达数十米的深坑。甚至有的墓穴中,生桩柱和墓穴完全被隔离开,隔层则用捣碎的糯米填满,如果想用炸药把夯土炸开,盗墓贼就有掉进下面中空层的风险。
所以无论是哪一朝的墓葬中,生桩柱的出土率都极低,哪怕是最有经验的土耗子,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盗回来这东西。说得更直白一点,能不能遇到这东西,完全是看和墓主人的缘分。
而生桩柱之所以这么炙手可热,一方面是由于而这种由童男童女所浇筑出的生桩柱可以平息亡者的愤怒,是不可多得的镇物,放进祖宅可保一方家宅安宁。而另一方面,生桩柱被埋在墓穴底部,里面的小鬼常年被阴气浸染,所以只要运用得当,小鬼就能帮主人搬财转运,而且一柱传三代,和半个守家神差不多。
不过站在柜台后面,王六一下又有点犹豫。
这东西大开门的本就是凤毛麟角,市场里大部分都是赝品,就连明月饭店拍卖会有记载以来也只出现过一次,难道真的让自己给碰上了?
发现王六半天没吭声,柳安木也不着急。他又沾了点茶水,在玻璃上写下一串号码,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件事你做不了主,大可先去问问上面的意思。”
头顶暖黄色的灯光落在水渍上,边缘处泛着一道明亮的交界线。看见这串编号,王六脸色在短暂的几秒内发生改变,半晌后他才僵硬地抬起头,着了魔一样死死盯着那道离开的背影,嘴唇蠕动了几下。
“甲级方士…?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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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城郊。
墙壁上的铁标牌已经锈了大半,勉强能从脱落的漆皮中分辨出白色的字迹:“铁路x局家属二区”
小区面积不大,房子也有些年头,外墙常年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褪色发黑。
这排老家属区地处城郊,原本就是为铁路职工修盖的家属区,周围的交通也不方便。这几年随着厂区搬迁,年轻一代大都从这里搬了出去,只有些退休的老职工还留在这里,没事就跟以前的两三旧友聊聊天、下下棋。
柳安木对这里很熟悉,穿过几排家属楼,停在3号家属楼前。这种老小区的家属楼没有单元门,不过柳安木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转身先走进了一楼的门洞中。右手边的住户门前放着一个木质的橱柜,表面的漆皮已经脆化,碰一下就会变成粉末掉落。
看见这个老式橱柜,柳安木狐疑地眨了一下眼皮,走过去自言自语:
“这么走运?该不会有诈吧?”
这两套家属区的老房子还有这个橱柜都是老头留下的东西,两个房子的钥匙都藏在这个不起眼的橱柜里。虽然外表和普通橱柜没有区别,但老头专门找人打的橱柜里面可以说是暗藏玄机。
柳安木蹲下身,把手伸进橱柜的下方摸索了一阵,很快他的指尖就碰到了一处不明显的凸起。
顺着底部的机关卡槽先向左转动三圈,再向右转六圈,橱柜里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就像是某个生锈的机关突然被触动。
“叮当!”
橱柜下方忽然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柳安木伸手进去,竟然从一堆灰尘和蜘蛛网中拿出来了两把银白色的钥匙。
柳安木将钥匙上的灰尘吹落,“嘿”了一声,心说老头算得还真挺准,说不定他死的时候是真修成了半仙。只可惜人死有如灯灭,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就算这辈子修成了半仙,投胎转世又是重头再来。
将钥匙塞进兜里,柳安木拍了拍手,朝着楼上走去。
老头买的房子在三楼,这栋楼在家属房的最后一排,背后靠着一座石头山,夏天的时候尤其凉快。以前老头最喜欢在夏天的晚上,搬上一架木躺椅,在石头山下面乘凉。
走廊里非常安静,对门那户应该早就搬走了,门上贴的福画还是前年的属相。在这样的静谧下,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反倒十分明显,就在钥匙转到最后一圈时,房间里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异响。
“有人?”柳安木正在开门的手微妙地停顿一下,刹那间他的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不过很快都被他一一否决,他很确定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钥匙依旧塞在锁孔里,柳安木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听着门内的动静。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门板后突然响起一阵吱咯吱咯的动静,仿佛有一双手正贴着门板背后抓挠。这种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听得人头皮直发麻。
柳安木侧耳听了一会,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不是人,更不是鬼。”
单从声音来判断,屋里的东西更像是老鼠或者野猫。
钥匙转到了底,随着最后一声“咔哒”的脆响,门从内被从内轻轻顶开了一条缝隙,伴随着一声细声细气的喵叫,一只大白猫从缝隙里挤出来。
这只大白猫似乎很通人性,先是亲昵地蹭了蹭柳安木的鞋边,同时还不忘扬起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朝着柳安木喵喵叫了几声,碧绿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辰。
不过白猫身上沾着不少泥土,还有的地方秃了几块,似乎刚跟别的猫打过架。但这些都不影响大白猫的美貌,那对祖母绿般的瞳孔圆溜溜地看着柳安木,几乎是把“萌”字写在了脸上。
柳安木有点僵硬,握着钥匙的手心都在冒汗,或者说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
上辈子的他可以说是个宠物绝缘体,无论是什么动物,只要靠近他一米之内,立刻会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有些胆小一些的动物,还会当场被吓到失禁,以至于戚七总嘲讽他是上辈子大概是个杀猪匠,身上煞气太重,所以才没有动物愿意亲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