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休要胡言!”容铮干咳了一声,低声斥道,遂与濯缨道,“阿缨姑娘,不必理会他,文君这个人从来如此,最喜胡闹。”
“无碍无碍,看得出来,徐公子是个性情中人!”濯缨料想这三千银票可是容铮从徐文君这大财主处借来的,轻易开罪不得,遂不与之计较。
“听闻,阿缨姑娘与无珩是在霍山相识,姑娘一路颠沛流离至此。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看起来,不似我北梁之人。”徐文君若有所思地细细打量了濯缨一阵,恐是忆起了霍山打劫一事,瞧出了几分端倪。
“我本是西临人,也是缘分所至,竟在霍山得遇西临世子,倒是他乡遇故知,是以世子爷待我如此关怀备至。”濯缨笑了笑,以为这徐文君是误会了她与容铮之间的干系,是以特地杜撰了一个西临人的身份。
“竟也是西临人。”然而,徐文君听了此言,脸色一霎铁青,好似出了什么要紧之事一般,竟起身拿起桃木剑,拜别道,“无珩,我忽而忆起府中那只鸟雀,还未喂食,我得先回去了。”
徐文君所言的鸟雀,应当就是夙厌离那只黑乌鸦,濯缨不由得随之起身,本是打算留他再寒暄两句,以便来日好去都尉府探看一二,奈何这徐文君行色匆匆,竟全然不顾身后欲言又止的濯缨。
容铮静静注视着濯缨,濯缨只好回之轻笑,打趣道:“诶,这位徐公子,真是来去如风,说走就走……”
“阿缨姑娘,不是西临人吧。”容铮不动声色,只是如此淡淡说了一句,伸手取过碧玉茶盏,斟了半盏茶递给了濯缨。
濯缨接过茶盏,轻笑一声:“何以见得?”
“西临向来信奉佛法,姑娘可记得,无烟城有佛寺几何?藏佛典几何?”容铮搁下碧玉弯嘴壶,不禁抿唇笑道,似乎并无恶意。
濯缨万没有料到,容铮会有此一问,佛寺、佛典那些,她哪里知晓?她从未修习过佛法,更未去过无烟城。倘若是问天下美酒几何、美食几何,她与沉水烟那贪吃鬼厮混这些年,倒是能糊弄一二,这佛法、佛典甚的,真是一问三不知。
“阿缨,的确不是西临人。”濯缨不禁轻笑,却也未露丝毫仓促之色,仍是那般从容自若,搁下茶盏,又道,“阿缨是哪国人,很要紧吗?”
“已不要紧了。”容铮似乎轻叹了口气,绝美面容间透着几分无可奈何,神情之间透着几分莫名哀伤,“不论你是何方人士,为今之计,只有离开竹里馆,离开幽都,离开北梁……总之,离我越远越好!”
“这是何意?”濯缨有些不明所以,虽则她本也打算尽快离去,毕竟这沉水烟流放千里,容铮又替她还了债,她也没想过要继续留在这竹里馆,还容铮的债。然而,此事由容铮率先提出,倒是觉得十分古怪,“世子爷替我还清了钱债,这天底下哪里有债主将欠债人赶走的事儿?若是换了他人,只怕恨不得时时将我拴在眼皮子底下,生怕跑路了,真是奇了。”
“姑娘生性纯良,自是不知君心莫测。我既是西临质子,自是时时处处皆受人左右,伶仃一世,身不由己。当今北梁帝生性多疑,本就时时处处提防于我,若是此时有西临人入幽都,还入住竹里馆,在北梁帝眼底,定然是密谋祸国大事。”容铮又长叹一口气,咽下半生苦楚,“纵是我与姑娘之间清清白白,恐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归,我丢了性命是小,牵连了姑娘无辜是大呐。”
“啊这……”濯缨竟未曾料得这幽都王城之中,不过是假冒个西临人身份,竟无端生出这等飞来横祸?然,她不免又多问了句,“那,若我执意不肯离去,那北梁帝将如何处置于我?”
“唯有一死。”容铮淡淡说着,神色间不由得含了几分孤绝,“西临也不是没有遣过人来,北梁帝的刀,也不是没有沾过我西临子民的血。我能如何呢?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子民,为我而枉死……阿缨姑娘,我不想你死……”
容铮说这话时,情不自禁伸出冰凉手指,轻轻为其拨了拨额前为晚风吹乱的一缕青丝。濯缨睁眼瞧着容铮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恍惚忆起很多年的那场梦,梦里有个伤心的小鲛人,也是这般凄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