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年下来,江锦意不但学会蹒跚走路,还能奶声奶气喊几声舅舅,喊的陶修心花怒放,江家七月底动身回汝丘时,陶修更不舍的就是怀里哇哇哭的孩子。
临别那日黎明,陶家兄妹早早起来收拾行装,他们从葡萄架上剪下成熟的葡萄,蹲在井边细细清洗。
“阿兄,天气转凉时你也回汝丘看看吧,即便阿翁不在了,那终究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我经常怀念以前的旧事,想着想着会哭,哭的时候更想你。”陶舒的脸上有女子嫁人后的淡淡忧愁,也有故乡再无长兄的伤感。
陶修点头答应她一定会再回玉河村,还叮嘱她把交给黄四娘家的狸猫带回江家去养,“今后有锦意让我牵挂,我一定会回去,在你们意想不到的时候。”
“你明明说有心仪的人,来这么久都不见她露面,到底是真的假的?做小妹的本不该管兄长的事,可我真希望你身边有个管你吃饱穿暖的人。”
“你哥又不是娇惯长大的,这些小事就别放心上了。”
她确实在自寻烦恼,陶修的婚事远不是她能想象的,恐怕也已超出陶修自己能控的范围,他再不是玉河村随意找个人成亲组成一家的年轻男子。
得知他真实身份后,陶舒的震惊惶恐多日未褪,紧接而来的是强烈的疏离感,甚至不知该用哪种口气跟陶修说话,喊了多年的哥哥一下子变得陌生、威严。直到有一天,陶修对她说:“小妹,我想吃豆脑。”
他还是那个喜欢在豆脑上洒一撮小葱的陶修,而非萧琢。
送行的车辆又一次出城,马车踽踽行驶在蜿蜒小道上,他们春天来的时候满地锦绣,去时已是初秋。陶修两次回头看那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人,总算是逮到了打趣张城的话头。
“身边左一个右一个都是汝丘来的,我真想即刻去汝丘看看,究竟是什么藏龙卧虎山明水秀的地方养出你们这些人。”已经送到不能再远的地方了,张城把江旋的手按到他薄衣下怦然跃动的心脏上,低头凝视羞赧不敢看他的姑娘:“最迟今年底,我会去汝丘,把我送给未来的岳丈大人审视,看看我能不能做他宝贝女儿的夫婿。”
江旋抬起晶晶亮的眼眸,正经严肃:“父亲他听我的。”
她的额头饱满光洁,脸颊白嫩细腻,张城突然脑袋晕乎、喉头发紧,咽了口唾沫,抓她手的力道大的惊人,结结巴巴问:“我,我想亲你一下。”
江旋惊恐炸毛,飞速环顾四周,不待她拒绝,张城捧起她的脸在脑门上狠狠亲下去。江旋用手背遮着被亲的位置,像只受惊吓的夜鸟,愣愣地仰头看着他,一样的位置被同一个人亲吻两次,却是不同的感觉,上次的吻给惊慌中的她莫大安抚,刚才这一下,江旋像踩了冬日湖面的薄冰,“咔”一声就手足无措地陷入河水里,直到马车悠吱悠吱走下很远看不到城墙,她才感受到离别的忧伤。
* * *
回到建康的公仪林立即着手陶修去江陵寻亲一事。他先找到公仪达,把陶修这样一个人物和经历都讲述一遍,问有什么好办法让陶修既能留在大陈又能拿回显赫的身份。
公仪达反问他:“此人身份是做质子的极佳人选,你为何非要他回国?萧梁作为周国的属国,能捏住这样一枚棋子,对我大陈来说是件好事啊。”
“质子?”公仪林汗流浃背,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流落在外多年,认祖归宗人之常情。如果旁人也是大伯你这样的想法,我看他这个祖宗不认也罢。陶修做回萧梁子弟后若还能回到漳南,他的作用无异于萧钰投诚大陈,都是受梁主之托,是把对抗周国的利刃,其身份带来的号召力绝非平常官员可比,陶修已在漳南扎稳脚跟,八月卢思苌将正式上表挥师北上的计划,那时,陶修若以梁室身份奋起伐周,其手下之师必然士气大振誓死跟随。”
公仪达沉思片刻,分析其中的利弊,道:“陈、周开战,这个陶修的萧姓身份确实能以梁室之名出兵,但是你别忘了,萧家曾经就是从这座城里被赶走的。此人可信么?”
“和我一样,吴郡汝丘人罢了。”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他适合做个质子。”
公仪林登时站起来,以手指天,不容置疑的语气表态:“大伯,我以项上人头作保,他与我同心。”
公仪达见他反应激烈大为不解,看呆子似的朝他轻翻一个白眼,“你是否听说过,梁主即位三十年却无子嗣?”
“那又如何?”公仪林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
“梁主宴驾后,若无意外,按顺序,帝位也该轮到岳阳王萧宸,萧宸早就无心国事,嫡子年纪正当,又在战场上淬炼过本领,你说此事与萧琢有没有关系?假如当年萧琢没被拐走,可能梁室的储君之位早就有人了。”
公仪林指天的手颤颤巍巍垂下,咽了下发紧的喉头,茫然地说:“他只是个乡野少年啊!”事态怎么朝着他不能控的方向爬行了?他不过是热心肠的想帮陶修找回亲生父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