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缘一对此当然很是欢迎。
时隔这许多年,他相信兄长大人必然对当年之事已有了新的改观,尤其是现在他已然明白到底是什么深深地刺伤了兄长。
兄长大人,原来一直是那样地痛苦着。
那是对他才能的羡慕,对自身努力的厌弃,以及偏激打压下的自卑和苛求完美的病态自我约束。
虽然有某些词语是白鳥觉教给他的,但继国缘一仍相信那个会在父亲的责打下依旧跑过来找他玩耍的兄长会逐渐走出迷障。
或者说,他会帮他走出来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继国缘一努力地修行、努力地斩鬼、努力地尝试和兄长相处……
而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兄长大人貌似渐渐消去了两分时时刻刻的威严与紧绷,二人终于也能够如小时候那般地谈笑了。
在这么多年白鳥觉持之以恒地影响下,继国缘一终于能客观且公允地正视自己身上这份断层的实力,同时也能够更加坦然地面对兄长的质询。
他不再逃避、不再道歉、不再“谦虚”,反而尝试宣扬了亿点儿白鳥觉的事迹,并成功地转移了兄长大人的大部分火力。
“什么?这不可能!”
当继国岩胜又一次同自家弟弟比试失败后,对缘一口中那个号称能轻易把他挑翻的白鳥觉产生了莫大的兴(敌)趣(意)。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无论是鬼杀队还是久别重逢的继国兄弟都是。
——直到一抹和继国缘一相似的火焰状斑纹攀上兄长的脸。
这种名叫斑纹的特殊战斗状态能够极大地提升人体各方面的实力,并且在继国缘一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鬼杀队的每位柱级剑士身上。
但在短暂的欣喜若狂之后,这份向神明借得的力量展现出了它十足的残酷来。
凡是开启斑纹的剑士,无一活过二十五岁。
是他的错,是他。
继国缘一天生斑纹,从没感到自身因为这份能力有丝毫的负荷。
可这份天赐的祝福却如今却变成了催命的诅咒。
继国缘一只能沉默。
自此之后,对兄长与诸位剑士们的悔愧变成了折磨心脏的钢刀。他对命定的寿数束手无策、便只能将这份天赐的力量倾尽全力地投注在杀死鬼王的宏伟使命上。
而不知何时起,他竟也成了那追踪着鬼物踪迹穷追猛砍的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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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自此开始变成了一眼能望到尽头的路,日晷每转一圈,路便再短一截。
鬼杀队众位斑纹剑士的生命彻底进入了倒数,而死亡却偏偏是这世上最公平又残酷的一件事。
炎柱炼狱真寿郎死时正和兄长岩胜一起在外杀鬼。
据说前一秒还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不行了。
无比康健的体魄和骤然扩大的瞳孔割裂成一出令人惊怖的能剧,他扑倒在雨后田埂的污泥里,当身侧的剑士把他拉起时已经失去了声息。
所有见证那一幕的队员陷入了沉默,而兄长岩胜自那一天起便也像是被这份沉默感染,变得愈发寡言起来。
他时常在空寂的夜晚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然后沉默地坐在廊下,似乎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后来,继国缘一听说他那几天寄信去了武家,为自己和他挑选好了下葬的棺椁与陵寝。
继国岩胜平静而坚决地交代了家族中的一些后事,就像他当年平静而坚决地随缘一加入鬼杀队一样。
二十五周岁的前一个月,继国缘一仍未能找到鬼舞辻无惨的踪迹。
他和兄长岩胜久违地回了继国家的宅子,坐在幼时常常蜗居的三叠大的屋子外面看月亮。
记得那正是仲夏的夜晚,虫鸣声充斥四野、空气中腾起阳光晒过的草甸子的热气。
有徐徐的微风顺着连廊的地板吹拂过去,带来些微凉意。
“我未曾想到你会变得这样多。”兄长岩胜突然说道,声音甚至罕见地有些温和。
他似乎终于在这个时刻抛去了些什么东西,坦然地面对起自己来。
继国缘一牵起嘴角,只是答非所问:“阿觉说你讨厌道歉。”
其实有些事只要一点出来便恍然大悟,兄长他是那样骄傲耀眼一个人,而战胜了他的自己却曾一再反复地道着歉。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羞辱?
继国岩胜却忍不住莞尔、笑骂道:“天天阿觉长阿觉短地叫,没个正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辈兄弟。之前算我看走眼了,有机会一定要和白鳥大人比试一场……”
继国缘一残忍戳穿:“你打不过他,我也难。”
继国岩胜噎住了。
半晌男人轻咳两声,两人相视而笑。
继国岩胜双眸亮起、战意也丝毫未减:“之前是我孤陋寡闻、坐井观天。呵、上天赐予的神子,天生的剑士亦或是别的……到头来在死亡面前也都一个样。”
“缘一,下去再同我一道比剑吧。”
他朗笑道:“我迟早有一天能赢你!”
继国缘一听见自己微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