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欣靴尖踢开满地酒坛,将沾着稻壳的赈灾簿拍在白玉棋盘上。
“胡家老五借着太子殿下的威名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狐假虎威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找他本人,胡老五必然百般推脱,直接找到殿下面前,岂不是一了百了?”
孟成则赤脚踩过满地狼藉,唇角流露出一股残忍冰冷的消息:“很多年前你母亲跪在父皇面前求开公道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可是结果呢?”
母亲饱受猜忌,父亲战死沙场。
裴欣喉间泛起铁锈味,破釜沉舟一般抓起案上的玛瑙匕首,赈灾簿被捅了个对穿,固定在了书案之上,她道:“你别以为什么都不做,就没有把柄。我今天来,虽不说有万全的准备,但赌的绝不是你东宫的仁慈心。”
“我赌你身上有明光营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能为你摆平这件事的只有我们裴家。”裴欣随手捻了一颗棋子,落到残局之上。
“裴承影可不会像你这么爽快,他现在避嫌都来不及呢。”孟成则懒得虚与委蛇,直接耍赖,在棋盘之上连落几颗棋子。
裴欣将铜符叮叮当当砸在残局上:“明光营是大盛边防的重墙,他不会坐视不理的,殿下不该对他有疑心。”
沉默了半晌,二人居然真的一板一眼地下起了棋。
“你倒是能屈能伸,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走到东宫来,一辈子都不会向人求助,靠着男人解决问题。”孟成则嗤笑道。
“为什么会这么想?找太子殿下出面,能轻而易举地规避许多麻烦,你能出面帮我,那也算是我的能耐。能让粮食早些回到我的手里,这难道不是最快见效的法子?”
“想得开,裴大人能成大事。”孟成则嗤笑一声,“比你老爹识趣的多。”
孟成则忽然起身,将金丝雀笼门打开,看那鸟儿撞破纱窗飞去,“我的铜符,你拿去罢。”
“明日卯时,准时去苍溪粮仓调用一百石粮草。”
听见太子殿下的后半句话,正要跨出门槛的裴欣猛地顿住。
孟成则端起酒杯,隔空对饮了一杯:“孤可是顶着天大的压力,给你调用粮草。不过裴尚书别会错了意,孤只是好奇,你这把宁折不弯的剑……最后会碎成几截。”
他那双眸子里印着金碧辉煌的火光,星星点点的火星溅起,落在他那空洞的笑意中。
细雨斜飞过西市酒旗,裴欣勒马望着新搭起的青布粥棚。
快马疾驰,直奔胡家的府邸。
“裴尚书好大阵仗。”少年郎君睨着不速之客嗤笑,“不过些蝼蚁般的……”
寒光闪过,裴欣腰间佩剑已削落他半幅织锦衣袖。
剑尖点在满地乱滚的玛瑙纽扣上,她忽地展颜一笑,冷声道:“五公子可知,你胡家祖训四字,是哪几个字?又是用何种字体刻在祠堂匾额上?”
“你……大胆!你这是擅闯私宅!”胡五郎声嘶力竭,望着眼前冷得不近人情的裴欣怒从胸中起。
“我奉太子之命,谁敢造次。”裴欣正如修竹,站在诸多家丁面前,显得一派正气。
无人敢拦,便只能任由着对方登堂入室。
裴欣官靴碾过滚到脚边的葡萄酒囊,绛色袍角扫过鎏金烛台,燎出一串细小的焦痕。
二十口雕着春宫图的木箱此刻大敞,露出本该出现在裴欣新建粮仓的黍米,此刻却混着胭脂香粉霉成灰绿色。
裴欣剑尖挑起箱中发霉的黍米,忽地轻笑:“原来胡氏家训里的‘忠勇’二字,是要用饿殍血肉来养? ”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被利剑恐吓的胡五郎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敢以次充好,你好大的胆子,粮食去哪儿了,交出来。”裴欣的剑尖直逼胡五郎的咽喉。
“你!裴欣你这个没人要的贱女人,克死了自己的爹妈还克死了自己的未婚夫,老天爷怎么不下一道雷劈死你!真是没天理了……当年南渡,是我们胡家的儿郎,背着陛下跑出火场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女人,成天抛头露面也不嫌晦气。”胡五郎惊吓之余,突然扯开衣襟,胡搅蛮缠起来。
这一口气可谓是不吐不快,胡五郎诬赖起人来张口就来,根本不用打腹稿。
“耍什么威风,没用的东西。”所有的语言攻击对裴欣来说,是无用的。她将胡五郎衣领揪起,死死地摁进了发霉的黍米里。
胡五郎拼死呼救,胡乱扑腾着将眼前发霉发臭的黍米,那些劣质潮湿的玩意散发出的气味令人作呕。
“不把亏空的粮草填上,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他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开。
一柄长剑破开天光,剑锋压着喉结缓缓下移,挑开他胸前盘扣,露出贴身藏着的户部押粮文书。
“你……胡说八道!”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裴欣眼底凝着早露的清寒:“我有没有胡说八道,搜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