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每每白妤回忆起这一天,她都不禁为之颤栗,像是命运微妙的伏笔,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二十号,周一,气温骤降,厚重的雾湮没了这座城市。
白妤像过去的早晨一样,五点五十分起床,换上校服,洗脸刷牙,拎上热好的包子和牛奶前往沁芳路站。
她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窗边,边啃包子边背英语单词。
等公车从T字型路口拐入栀花镇中心方向,她的早餐正好吃好,单词也复习得差不多。
她收起单词本,习惯性望向窗外,兴致盎然地在雾化的玻璃上画画。
公车广播提醒道:“下一站,栀花中心站,要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白妤快速抹去胡乱作的画,透过车窗朝车站看去,那儿都是雾,看不真切。
她心里算着路程,在公车即将抵达时,拉开窗户,缩着脖子伸头张望。
站台下,和以往一样,站了许多人,有刷着老年卡要去别的镇的老人,有和他们一样要坐车去学校的学生,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她没能一眼就找到杭臣。
再三巡视,依旧没找到。
公车到站,车门两头一开,人如罐头里的沙丁鱼一般,簇拥着挤上来。
白妤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忐忑。
她早上出发给杭臣发短信后,他没有回复她。但以往他都会回复一个好字。
白妤掏出手机想再次确认有无短信回复,可公车门即将关闭,焦急中,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给出最自然的反应。
她抓起书包一个箭步冲下了车,身后车门关闭的汽音夹杂着里头的热风喷了一后背。
等车一走,周遭冷冽的空气瞬间将她包围,令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沉了沉呼吸后,白妤四处张望,但仍然一无所获。
她点开两个人的短信对话框,给他发去一条信息。
她问他在哪儿。
上学时的早晨的每一分钟都极其珍贵,白妤时不时打开手机看,但三分钟过去,那头还是静悄悄的。
她的手指百般无聊地不断上翻两个人的短信聊天记录。
自从有了手机后,他们不再用家里的座机沟通,但也不会用手机打电话,因为话费太贵。两个人通常只用短信沟通,而手机仿佛是贴着他们这代人的眼睛长的,任何消息都能快速捕捉。
周一到周五,他们会彼此保平安确认对方有无安全到家,还会报备几句自己的行动,比如刚吃完饭,刚洗完澡,现在准备写作业,写完了准备睡觉,诸如此类的消息。
周末休闲时间比较多,都有空的时候会聊些有的没得,相互插科打诨斗嘴。
但周日晚上的最后一句一定是——晚安,明天见。
不知不觉,白妤已经把短信翻到了最初,翻不动了,她退出界面,重新点进去,依旧没有新短信。
踌躇几秒,白妤背过身低头给杭臣打去电话。
那边每多嘟一下,白妤悬着的心便紧一分。
下一班车在20分钟后抵达,只要能赶上这班车,他们就能踩点到学校,不会迟到。
但白妤一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等她转过身朝热闹的街市望去,大雾不知何时散去了许多,沉寂初冬的遥远天际露出朦胧的晨光。
白妤眯了眯眼,心底的焦躁化成一股热气从四肢百骸散出,她无意识地扯了几下毛衣领口。
是睡过头了还是自行车坏了?
她不得而知。
看着手机那头的杳无音信,白妤头一回觉得手机通讯是很方便很快捷,但只要另一方没答复,又算得上什么方便快捷。
她根本无法知道杭臣怎么了。
她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给他打电话。
还有十分钟公车就来了。
白妤呼出一口气,一边张望T字型路口的尽头看是否有杭臣的身影,一边按下复拨键。
大雾散尽,那条路的尽头隐约可见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嘟嘟嘟声变成了一种杂音。
不抱希望的白妤猛地竖起耳朵,焦灼地抢声喊道:“喂?杭臣?杭臣?”
一阵窸窸窣窣沉重的杂声后,手机那头传来杭臣喑哑沉闷的声音。
他吃力地呼吸着,“嗯……小白?”
这声音听得白妤一懵。
白妤问道:“你、你怎么了啊?你病了吗?”
杭臣咳了几声,迷迷糊糊说:“发烧了。你怎么打我电话?是不是我睡过头了,现在几点了……”
白妤:“六点半多一点。你怎么会发烧啊?我打了你好多电话,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了,吓死我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着凉了吧。”
“周末就烧了吗?”
“嗯。”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啊?”
“吃了退烧药的,以为烧两天就好了,怕你担心就没说。”
谁知道,今天现在不仅睡过了头,还愈发严重了。要不是白妤的这通电话他大概能一觉睡到大中午。
杭臣咽了咽喉咙说:“那我今天不去学校了吧,脑袋有点重,我等会让我妈给班主任打个电话。你……你在哪儿?在车上吗?”
白妤回答道:“在栀花镇的车站,想等你的。”
杭臣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些。
他顶着浓重的鼻音笑了一下,一笑,头昏脑涨得更厉害。
他说:“傻子,别等我啊,别迟到了。”
白妤低声道:“我等会坐下班车走,不会迟到。你以后要和我说啊,不然才是让我担心呢。”
杭臣说:“好,我下次一定和你说,咳咳咳。”
听他咳嗽,白妤不自觉握紧了手机,柔声低语道:“那你在家多喝点热水,把被子盖好,可能出身汗就好了。如果退烧药没用,去诊所或者医院,你妈妈开车去很方便的。你……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那头的杭臣闭着眼,昏昏沉沉的,听到白妤的温柔叮嘱,忍不住再次笑起来。
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一些话到嘴边改了口。
他忽地问她:“今天见不到我,会不会很想我?”
周围街市人声喧闹,每个人都来去匆匆,人间烟火,好不现实。
但耳朵里灌进的声音却低低沉沉的,带着一点渴望,一点撒娇,一点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暧昧。
白妤的耳朵瞬间燥起来,压低声唱反调说:“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