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知月换好衣服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这期间,萧景凌甚至泡了壶茶。
他让她坐他对面,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方才脱你衣服,是为了确认你身上有没有人皮面具之类的东西。毕竟现在的能工巧匠多得很,我不能将自己的安危放到一个陌生人身上。”
他这般开诚布公地跟她谈话倒是少见,尹知月愣了一下,一下子就忘了刚才要生他的气的事情。
“那,那我你还信不过吗,我可是给你治病的大夫欸,如果我想杀你,你早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尹知月为自己据理力争。
但这明显不是萧景凌此次谈话的重点,因此他略过,道:“这个事以后再说,我只想问你,你说你‘梦到了’咕咕之死,是个什么场景?”
他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想,只是等尹知月确认。
便见尹知月双手抱着茶杯,想了想,道:“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因为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有时候会梦到……梦到一些我不曾见过的东西。”
说到这尹知月目光瑟缩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一般。
萧景凌却转了转茶杯,道:“你说的事,我也经历过。”
他目光晦暗起来,头一次向人吐露这个秘密:“我能梦到很久之后的事情。”
尹知月明显被惊讶了一下,然后她问:“很久是多久?”
萧景凌回道:“好几年吧。”
具体多少年他也忘了。
梦中,他是活着的,但什么时候死去的,也忘了。
只隐约记到萧景琛驾崩之后。
这话对旁人说肯定会遭来祸患,但不知怎的,面对尹知月,他却能心安理得地讲出来。
他有一种直觉,尹知月能够体会他这种说不出的痛苦。
果然,便见尹知月一脸同情地看着他,道:“那你这样一定很难受吧,未来发生的事情都在梦中见过了,若是令人高兴的事,你不会如梦中初次碰到那般高兴,若是不好的事,你又会想着法子去避免。但如果避免不了,你便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不管如何努力都避免不了已知的命运。”
这恰恰是萧景凌这几日心中所想!
他怔怔地看向她,这一刻的尹知月在他眼中无比成熟。
然而成熟不了一瞬,尹知月就双手托腮望着虚空道:“我小时候也有这种烦恼,可是后来,我学会了遗忘。爷爷说这是一种病,就像有的人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有的人一出生就有七十年的记忆。这用常理说不通,但确实存在。我运气比较好,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想法子教我遗忘,所以我现在偶尔做梦,也梦不了太长,最多只有几个片段。”
“那你是什么时候梦到咕咕……出事的呢?”萧景凌尽量说得委婉。
尹知月的眼睛暗了下来,明显有些不想回答。
但她还是道:“中秋那日下午我就有预感了。当时爷爷正在烧菜,我添柴火,却怎么也专注不了,老是走神,火一下子大一下子小的,爷爷问我怎么了,我也说不出来。”
“后来到了晚上,我跟爷爷正吃着酒呢,就觉得心脏好像被人攥紧了一样,呼吸不上来。然后我就,一个劲地掉眼泪,爷爷吓坏了,要给我针灸,当时我就知道咕咕出事了。”
“再后来到了睡觉的时候,我梦到了你,先是在宫宴上吃酒,然后好像到了一片竹林里,好像有人在讲话,但是我也听不清,然后好像就有人喊了一句什么,你怕被人发现,就……”
说到后面尹知月再也说不下去了,吸了一下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萧景凌看着她这模样,感同身受般,心里涌起一抹难过。
罕见的,一种叫做“愧疚”的东西出现在他心头。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但是你还配合我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