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是花了好几个月才勉强恢复,又被查出患了癌,潮崎久世为他带来的就不会只是一段视频这么简单。或许某一天他会被突然允许休假,然后被一辆轿车拉到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他会亲眼看到殴打他的那些人以同样或者两倍、三倍的伤出现在眼前,他们会被扼着喉咙拖到他面前跪下,哪怕舔鞋底也要乞求他的原谅。
但如果他因此忘乎所以,或者更早的在查出癌症后一蹶不振,那么这些后续也许永远不会发生。这就是潮崎久世,他就是这样一个魔鬼,挑剔而冷酷地择捡着自己喜爱的演员,同时为他们献上冰冷而耀眼的花环。
如果是更年轻的,或者那些笃信自己就是正义使者、以多抓一个是一个的态度来证明自己存在意义的警察,恐怕早就不知所措。但江本自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就像跟那些□□相处一样,他没把他们的犯罪看作是关系到人格的事情,他在做警察的工作,而那些人也是在做他们能做的任何事。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许多看似不太重要的事情上,包括擅自带着一名□□到拘留所外面,并给了他一根烟,从而制止了一起险些发生的监狱暴动。而被他送进监狱的人出来以后,无论他们是否重新参与有组织犯罪,但他们依然会和黑/道保持着联系,并会把一些消息告诉江本。
但普通人从《日卖新闻》上看到的是,有一名警察和□□联系紧密,他曾经打开他们的手铐,还给他们买烟。于是他就这样成了“不良警察”,被剥夺了警/探的位置,受到了惩戒。
潮崎久世完全了解他所遭受的一切,用一种几乎可以称作“怜爱”而尊重的态度对待他。那种温情脉脉甚至让江本相信,只要他开口,那个将这些事告诉记者的警察就会遭到更为可怕的惩罚。
而他从来都闭口不谈,刑事部的正义、矜持、传统……这些在这个时代已经如海市蜃楼般脆弱的东西,依然在江本这里根深蒂固。他对潮崎久世所做的一切处之泰然,即便在听到他用‘我听说你得了癌症,我很担心你会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江本’,这样荒诞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迟到,心里也没有什么不平。
潮崎久世这样一个真诚又残忍的人,在目睹江本依然是当年那个会冲着上司大吼“我只会走正确的路。我并不希望你能了解,但请别再管我的事!”的江本后,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充满的是喜不自胜的欢欣。
他像只报恩的野猫,陆陆续续衔来了关于那几个小混混的报复,和转诊到另一家更合适医院的机会。即便去那家医院需要花掉江本更多的时间,而在治疗过程中,他还要尽可能地不缺席必要的工作。人生就是这样,不死的代价非常昂贵。
樱花开的时候江本的治疗暂时告一段落,在前两个月他一直住在一间离医院很近的屋子,那是一个叫“杰克·阿德尔斯坦”的记者以“租借”的方式提供的,避免了江本在治疗和上班之间奔波劳苦。
坐在打开了落地窗的客厅里,因为风和日丽,满开的梅花一点都不凋落,只要微风吹过,屋子里立刻能闻到梅花香。
潮崎久世今天带来了上等牛肉,江本的妻子通子为了他们泡了茶之后,就到厨房去准备寿喜锅的材料。
时至今日江本其实依然不知道潮崎久世究竟属于哪一边,他在□□的某些剖面上游刃有余,能够自由谈论泥惨会和稻川会的八卦,熟谙企业、宗教和暴力团体之间种种细节,歌舞伎町的所有掮客加在一起也没有他知道得多。
但他也明显不属于任何他所知道的暴力团体,在被降职前江本偶尔会去那些事务所里坐一坐,漫不经心地翻看故意放在桌上或者架子上的材料,有时候还会从垃圾桶里“偷”点东西,但在他看过、听过的所有消息里,都没有潮崎久世这一号人。
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非常务实的关系,有时他会提供一些线索,比如一些欺诈的信息,让正在调查某件谋杀案的警察不至于连门缝都摸不到。在聊天时他们会聊聊□□生活和普通人的异同点,江本谨慎地没有透露任何关于他所知道的警察的消息,只有一次,他没有及时收好报纸。
“松田...阵平?”潮崎久世捡起报纸。此时距离爆炸案已经过去四个月,对于那位英勇殉职警官的讨论也日渐稀少,却有一家小报不知从哪里挖掘出了内幕,譬如他的父亲曾经蒙冤,曾经的挚友也在多年前因公殉职,报纸的销量甚至因为催人泪下的报道而稍微上涨。
“他并不是那样的人。”江本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他宁愿所有报纸都把松田阵平忘掉,而不是故意编造成这样凄惨又无辜的样子。
虽然只是见过寥寥数面,但他相信在,在决定不拆除炸弹的时候,松田阵平已经完全做好了面对死亡的觉悟。他没有辱没成为警察时的誓言,也并非像报纸上所说的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只是沉默地将警察当有的责任负起,没有退缩。他年轻而短暂的人生不需要向任何人夸耀,也不需要任何人来臧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