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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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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看起来和景光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身上有种沉甸甸的坚硬,并不是指他言行粗野,相反他举止文雅,姿态平易,迎着他的面孔静静地看的话,很难不会为那一双美丽的眼睛所打动。或许是多年的沉重生涯过滤了柔软的,只留下了坚硬的。他像是清晨沐浴在淡紫色晨光中的山顶,拥有某种令人生畏的、不断萦回的寂寥。

车子进入甲府时,夜色已经将城市缓缓浸透。诸伏高明在JR 甲府站不远处停下,他将事先放在后座的外套与装着现金的信封递给正在解安全带的潮崎久世,重复了一遍曾经在乡土馆说过的话:“如果有机会,欢迎您再来长野。”

一路上大半时间都在沉默的青年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这并不是什么常见的体验——在组织里,如果一个人向你展示了充沛的同事爱,那你就应该提高警惕了,因为他多半想着在日后双倍讨回来。而这些年里的寥寥几次接头,也大多采用公共储物箱之类的方式,避免双方见面。

这样不是因为自己寻求而拥有的关怀,对于潮崎久世来说简直是罕见。他不由自主地郑重打量了一眼诸伏高明,只觉得看到了吉敷竹史警探的真人版本,放在警察群体里也的确显得鹤立鸡群。他的嘴唇向上弯了弯,像是一个微笑,坦率地接过那件风衣和信封,向着JR 甲府站门口的公交站走去。

这一点微薄的关心突然间、出乎意料地让潮崎久世感觉好点了,像个摆在桌子边缘的旧盘子被人稍稍挪向了安全的方向。在坐上通往东京的城际公交时,他甚至有心情去辨认倏忽闪现于灯光之下的景色。

但他也同样知道这只是短暂的慰藉,他的时光还是郁郁寡欢。他有条不紊地干着组织和卧底的工作,哪一边都干得很好。但他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发生点什么,又会像一个旧盘子那样碎裂。

从江本到高林,甚至是琴酒,他从这些充沛者的精神富矿里打包活力,漂漂亮亮地包装在自己的人生上,渴望一切都会自动调节到顺心遂意的地步。但这些东西就跟幻梦一样短暂,即便他捧着盘子自怜自哀地等上一千个小时,也无济于事。

他现在已经不太记得幼年时候的情景,只有几个景象模模糊糊。那大概是夏天,独个儿坐在前院的走廊上发呆,天色已近黄昏,蝉鸣已经在树林中此起彼伏,但木廊上仍然燥热难耐,只能靠在廊柱上,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发呆似的就这么坐着。

才两岁的未希就这么从那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她生得白胖,两颊的肉沉重地垂着,几乎将脸坠成方形,幸好近来已经渐渐显现出遗传自母亲的尖下颌。似所有婴幼儿那样,疏淡的眉头总是皱着,笑起来也有种丑丑的可爱。

那时他还没被冠上“潮崎”的姓氏,永见久世和永见未希也还是只普通的、相差十岁的异母兄妹。他只来得及等未希长大再大一点就被带走了。在那之后像走马灯一样,他变成了另一个落魄潦倒的人的儿子。他们在名古屋待了五个月,在这期间潮崎久世名义上的父亲和一个叫“由纪”的女佣站员工住在了一起,然后他们带着由纪和她四岁大的女儿悠菜逃到了东京。

他们在荒川区西日暮里的四丁目落脚,潮崎久世沉默地观察着,由纪在挂上新窗帘的屋子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觉得好像有了个不错的开始。尽管另一个姓潮崎的人什么都没有解释,但潮崎久世敏锐地察觉他开始用一种紧张与宽松交替的方式控制起由纪。

最先开始的是他回来的频率,随后是每次带回来现金的多寡,他们还搬了两次家,一次是那个男人酒后闹事引来了警察,一次是不良人士上门要债。由纪又惊又怕,她仓皇地打包行李,只要有人来敲门就坐立不安,悠菜玩耍时发出笑声也能让她情绪崩溃。

那个人精准地控制着由纪的精神,在她紧绷成一条线的时候又会温和起来,单独带着她去吃一份包满熏肉和洋葱的蒲公英蛋包饭,去稍微不错的宾馆住两天。

而这期间潮崎久世会和悠菜一直待在家里,因为没有钱,家里的东西吃完后只能挨饿。饿得太厉害的时候,他会觉得记忆都有些恍惚,属于“永见”的岁月究竟是否存在,从走廊那头摇摇晃晃走来的未希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在饥饿的记忆里潮崎久世度过了十六岁生日,在某一天他被那个男人单独带到西餐厅吃了久违的丰盛一餐。在他吃掉一半虾仁奶油焗意面后,那个男人致意一样举起自己的杯子,“下个星期我会带着由纪‘逃跑’。”

潮崎久世冷静地盯着他,摆脱掉水肿的眼皮、布满胡茬的下巴和潦倒的神情,就算穿着不是那么整洁的衣服,这个人也显得非常英俊,深黑色的头发,浅灰色的眼睛,目光里有一种洞悉世事。他是那种对方扔下钞票扬长而去后还能镇静吃完最后一口午餐的人,最后只会显得发脾气的人有多糟糕。

“这个计划里没有我和悠菜,对吗。”潮崎久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这么冷静继续和他讨论计划。

“当然,毕竟你只是我‘前女友’留下的拖油瓶,而悠菜则是一个错误诞生的后果。”他像是啜饮葡萄酒那样喝着啤酒,“摆脱掉你们两个以后,我们会拥有新的人生。不用担心会有人找到我们,毕竟很多人都是用假名在东京生活,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匿名社会’里。”

潮崎久世不由自主地扫视了一圈坐在店里的人,改良的日式西餐厅很适合工薪阶层,人们愉快地吃喝,噪声将他们的交谈完全淹没。

“你决定好目的地了?”

“我觉得越后是个很不错的地方。”那个男人冲他微笑,这个时候他们不再是伪装家庭里嗜好喝酒、脾气不好的落魄男人和他沉默寡言的儿子,更像是大学课堂里认真讨论课题的师生。

他像是在介绍什么旅游胜地,“听说寒川那一带有着非常漂亮的海岸线,冬天到来的时候海天一色的茫茫雪景足够打动每个异乡游客的心。我们可以在那里开个杂货店,夏天的时候在海边看川流,冬天就躲在屋子里喝一杯。”

他把未来描绘得娓娓动听,俨然可见。去新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这一定打动了由纪的心。她不会想到那个心中的桃花源,其实是一片在冬季被西伯利亚寒风浸透的冻土,她会在短暂明亮的夏季里顺利地开起杂货店,充满希望地迎接新生活。

但不会太久,她的爱人就会像在东京这样越来越爱出门游荡,一天两天,半个月,最终一去不回。而冬天的狂风暴雪会把她拦在原地,等到第二年夏季来临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简单平淡的生活,不再有勇气抛开唯一还抓在手里的东西。

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像本地人一样,为了生存苦苦挣扎,在寒冷中渐渐变得僵化而冷漠。就像被迁移的大象带离原本路途的蚂蚁,一个人的命运就这样轻易地被彻底改变,而她一无所知。

骗子,以及玩弄人心的混蛋。这是潮崎久世对那个人最后的印象。就在四天后,当他从图书馆回到公牛庄,发现由纪的证件和衣物已经被全部带走,而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悠菜刚刚从午睡中醒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和已经冒出棉花的娃娃做游戏。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实降临的时候,潮崎久世依然感到不可名状地恐慌。那个男人带走了由纪,最后一丝身份的漏洞被完美弥补,再也不会有人从潮崎去发现永见。而这也意味着,他将与过往彻底决裂,无法回头,无可逆转,属于永见久世的“过去”将不复存在。

我真的可以去履行赋予我的、或者说我赋予自己的使命吗——这是当年潮崎久世的扪心自问。而在十三年后,他依然无法回答自己。与其说是在履行使命,还不如说是因为展露天赋而一路迷茫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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