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都好好的收进了壁橱,桌上是重新塞满的纸巾盒与面包袋。由纪似乎竭尽全力去做了能做的所有事,甚至在咖啡杯下面留下了一些纸币和零钱。
一个有着正常秩序观念的人不会兴致勃勃地滑入黑暗,“恐慌”是那时潮崎久世首先感受到的情绪。甚至让他荒诞地寄希望于这项计划可能会被临时中止。他精打细算地用由纪留下的钱维持着生活,每个夜晚他都睡在门廊上,倾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巴望着无论是谁都好,他们会敲开门告诉他,可以回家了。
悠菜在屋子的另一边发出细微的呼吸声,但潮崎久世依然真切地感受到孑然一身的痛苦。有那么一会儿,他浑身僵硬,以致难以吞咽。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那些来接他的人丢失了自己的地址,他开始在公寓附近徘徊,整个白天都在,后来又走得更远。有一次他登上了电车准备回到自己从小熟悉的那片区域去,但一个站后就落荒而逃。
他所有的勇气都在那一瞬消失了,他站在车站的角落里,心脏和胃不停抽搐。他想吐,头晕得厉害,完全站不稳。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了车站,在长木凳上坐下。墙壁包围成的画框似的空间外,有青色的树枝在柔风中无忧无虑地摇动。
它一无所知,而潮崎久世什么都知道。
“你是为了更加伟大的目标而出生的。”
所以当年同样一无所知的母亲和姨母,被贩卖似地带来了东京。她们的梦想与目标毫无意义,唯一有价值的只有能够诞育下一代的子宫。
“这是为了正义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你会成为黑暗中的那个英雄。”
而他并不想成为英雄,他抗拒进入那片未知的黑暗,那些零零散散的情报拼成了会让人在半夜尖叫的恐怖故事,而他恐惧失去更多。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的视线终于回到了正常的波频上,眼前不再飘着奇怪的粉色和黄色的斑点。那些曾经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让他窒息的恐惧突然完全退去,某种空白的情绪麻痹了他,让他无比清醒并无所畏惧。
“这是由你们的天赋带来的使命”——就像是父亲曾经向他解释过的,他和未希共同的天赋——他可以透过其他人的眼睛去窥探那些藏匿在黑暗中的秘密,并在兄妹视线相通的短暂时刻将它们传递出去。这样的天赋注定是为了间谍而生,是他们必须承担起来的命运。
那一刻他被自己以往所接受的教育完全劝服,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像石头一样坚固的自己,他会走到黑暗里去,黑暗没有什么可以影响自己。但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意识到这种“认识”是多么病态,那种强行建造的坚强把他掏空了。
那天他特地等到便利店打折,第一个抢到了悠菜最喜欢的草莓奶油蛋糕和果汁,他不知道该怎么告别,但由纪为他做出了示范。他会满足悠菜蛋糕吃到饱的心愿,还可以喝很多果汁,整个晚上都在榻榻米上看碟片,他会给悠菜念那本很喜欢的故事书,一直到她睡着。明天早上她就会以“被家人抛弃的儿童”的身份被警察接走,在福利院度过短暂的日子后,会被一个富裕和蔼的家庭收养,不必再忍受饥饿、孤独与冒出棉花的布娃娃。
潮崎久世提着蛋糕向公寓飞奔,暮春的空气里有一种幻想似的醺然,仿佛即将迎面而来的暗夜幽魂只是破晓前短暂的一瞬,而光亮的未来已在眼前。在朦胧的天色中,无数喜悦的笑声合成了幸福的幻觉,他在这醺醺然里按下电灯开关,最后的日光在这时滑下楼宇的背面,灯光是如此明亮,有那么一会儿,悠菜一动不动的身体仿佛还如活着那样清晰与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