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保罗的默契在瞬间被清空归零,两双眼睛对在一起,他正盼望我开口讲些什么能让他忘记争吵,忘记一切。
从那双黄绿色的眼睛中溜出的是一种深沉压抑的责怪,是一种我不愿意面对,只能强硬的用话语驱赶他才能得到安心的责怪。
我从地板上捡起他的外套,上面甚至还留着我的香水味道。
甜腻的香气混杂在一起,顺着我的动作飘向保罗。“你为什么不离开呢?我现在并不想看到你。”
“…是吗?”听到这句话,保罗将自己的情绪全部内敛了起来,他的眼中不再有一丝温度,终于失去了与我继续周旋的耐心。
“洛蔓贝尔…”他模糊的喊了一句,只于寂静的夜中留下分外沉重的脚步声。
被放轻的关门声分割我们两人,诡异的寂静中爆发出小提琴的鸣奏,就像一场音乐剧走到尾声之前的留白,破旧皮卡车的熄火引擎,或是那些只有在黑暗中才会爆发的巨大声响。
保罗离开了。
我不能让他离开…出现在脑袋中的话像是警铃,使我瞬间慌乱起来。
这样的夜晚…我该怎么自己度过这样的夜?说些什么吧…洛蔓。找出世界上最劣质的谎言,用拳头打碎玻璃窗,将头伸出去大喊,让他回头…让他回头。
想法混乱的钻入血管每一个角落,指尖泛麻,心中情绪就要宣泄而出,我咬着舌尖,用痛感制止自己,坐在原地,将双臂环住膝盖,从玻璃窗中看到了保罗分外潇洒的背影与我永远不肯低头的自尊心。
轩诗尼被从酒柜中取出,火柴短暂摩擦迸发出的火光被熄灭,似乎我已经毁灭了我拥有过的最好的东西,说了太多无法收回的话。自毁的灵魂备受燃烧时的痛苦,纵身一跃跳入泳池换得清醒,衣服被打湿,贴在身上唤起被麻痹的神经,水流顺着眼睛的缝隙钻入,我满意的睁开干涩的眼,望向星空时伸出手指勾勒出北极星线,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分清面前一刻不停歇的光亮是记者们手中的闪光灯,而并非暴雨来临前划过天空的嚇人闪电。
踩在脚下的红毯像是凝固的血河一样浓稠厚重,面前的记者们举起武器,站在用金色绸带链接的栏杆前喊起“洛蔓贝尔”,其中不缺乏几声突兀的“普兰特”与“麦卡特尼”。他们渴望着得到短暂的注视,拍下照片以高价售卖并刊登杂志。
淡紫色连衣裙上环绕的流苏装饰随着转身的动作发出响声,金发被烫成卷落在脸颊两边,扯起笑脸时,一切赞扬声都变得那样顺理成章。
脚腕被几厘米的高跟鞋鞋带固定住,粗糙的磨蹭着皮肉,像是只有在绑架中才会用上的麻绳。
高能摄影机放大画面数十倍,牢牢锁在我的脸上。这一切都不能出错。
先是鼓点,接着合成器制作而成的和弦也随即而至,音响中发出的声音能够令我的灵魂摇摇欲坠,激动到骨骼颤抖。
一切近在眼前。
贴在脸颊一侧的麦克风中唱道:“继续将整个黑夜点燃,继续问我‘亲爱的,我已经拥有你了吗?’继续像是一个闪闪发光的礼物般升到半空中。”
迈阿密的夜晚被霓虹灯点亮,高浓度酒精味道扑面而来,我做出了自认为最正确的选择,但事实摆在面前,如果我真的有想象中那样正确,那么在演出结束后,再次登上舞台将六座月人奖杯抱在怀里却仍然感到空虚的那个人,便不再会是我了。
几秒的晃神,其中一座奖杯便从手臂中挣脱,摔在地面上碎成两半。
酒精才是罪魁祸首吗?我眨着眼睛看向台下,话筒被颁奖人扯到我面前,摩擦到电线时产生了滋滋的电流声。我将提前准备好的感言刻意遗忘,周围变得静悄悄的,一时之间,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抬眼望去,我看到自己留有吉他弦痕迹的手指抬到半空中,在一群被莉莉安带进休息室的骨肉皮群体中指向了一个不算高挑的金发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伊丽莎白。”她从人群的缝隙中挤到我面前。“伊丽莎白·格兰特。”
伊丽莎白经过漂染后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无比干枯,却在同时生出一种别样的脆弱感。
像她这样的女孩,是怎么做到眼睛中被不安的讨好占据时,却仍然有勇气站到我的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的?
伊丽莎白·格兰特…
我默念起她的名字,趁着莉莉安还没把那些任她调遣的保镖团队喊来之前,借着面前的镜子仔细的打量她的模样。
她似乎为了今晚好好打扮了一番。延伸到太阳穴之前的黑色眼线上面是平而细的棕色眉毛,小鹿斑比似的眼眸被浓密的睫毛占据,灰绿色的瞳孔就躲在那之后,使睫毛作为掩饰,眨起眼时匆匆略过我的位置,再以极快的速度转移目光。
她的眼睛像是从车窗透进的繁星,我在回到酒店的路途中悲观的想着,自己或许已经变成了那些摇滚明星之中的一员。
可从没有人来教会我摇滚明星和骨肉皮的首次见面都会发生些什么。难道我现在应该称呼她“亲爱的”,接着哄骗她脱下自己的衣服,顺从的被我压在身下吗?
我没办法做到这些。
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