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嬴政被秦子楚拉着往前走。
他不习惯被人牵掣的触感,却没有在这个时候挣脱。
方才的交锋似乎已经烟消云散,秦子楚的脚步从容而舒缓,神色平静,全然没有被激怒的模样。
可小嬴政察觉与自己牵握的那只手极其冰冷,一丝丝地泛着刺骨的寒意。
他不禁回想安国君的那句钻心之言。
异,殊异也,与众不同也。
这本该是内含殷殷期盼的名字。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想过这个名字可能蕴藏不好的寓意。
直到今日。
怪异之人……
小嬴政默念着这几个字,难以想象秦子楚在亲耳听到安国君这般评定的时候,内心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政儿。”
身畔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呼唤。
小嬴政回过神,许多话语涌到口边,又被他一一吞下。
“阿父。”
他只是如此回应,抓紧了秦子楚的手。
即便属于孩童掌心的炙热始终紧贴着那冰冷的手,却始终无法传递任何温度。
“今晚想吃什么?”
“……”
对于秦子楚可能说出的话,小嬴政做出了各种猜测,并提前打好开解的腹稿,唯独没想到,最终听到的竟然是这个。
他立即将自己的手抽回:“按往常安排便是。”
似乎看出了小嬴政的无言,秦子楚半劝说半解释道:“饭还是得吃的,总不能因为和糟老头子置气,就不顾自己的身子。”
见小嬴政没有应声,秦子楚笑着补充了一句,
“啊……对了,这个‘糟老头子’也包括我,对于政儿而言,我也是个‘糟老头子’呢。”
小嬴政看了眼虚岁还不到二十五的秦子楚,转开目光。
刚加冠不到五年就是糟老头子,那已过四十五之龄的安国君又算什么,半只腿踏进棺材的干尸吗?
“重点不是外貌,而是正确对待‘糟老头子’的态度。”秦子楚继续说道,意有所指,“如果‘我’对政儿不好,让政儿生气了,政儿也要好好吃饭,不要把‘糟老头子’的恶言恶语放在心上。”
所以,所谓的“糟老头子”,只是代指对自己不好的父亲?
小嬴政可有可无地想着,脑海内浮现出另一个身影。
上辈子的嬴异人……他的父亲,其实并未对他有过恶言恶语,也不像安国君这般,直截了当地展现自己的厌恶。
他更像一个将自己隔绝在盉鼎中的孤独者,从不让任何人走入内心。
他看向身边之人的眼神,总是如出一辙的漠然。待到登临王位,那份漠然便成了居高临下的空无。
小嬴政原以为他的父亲生性如此,不愿与旁人贴近,直到他的弟弟成蟜出生……
躁闷之意再次涌上心头,小嬴政加快脚步,不动声色地离秦子楚远了一些。
恰在此时,长满紫阳花的回廊下走来一位侍女,朝着秦子楚二人行了个拜礼。
“公子,华阳夫人有请。”
秦子楚停下脚步。
华阳夫人,是他父亲安国君的嫡妻,来自楚国的贵女。
因为华阳夫人深受安国君青睐,又多年无子,吕不韦曾千方百计地想要搭上华阳夫人这条线,试图让秦子楚与华阳夫人联合,各取所需。
只是……
想到进宫前,吕不韦所透露的,关于“公子旻搭上华阳夫人”的消息,秦子楚短时间内掠过诸多念头。
最终,他只是谦和地笑道:“正准备拜见夫人,倒是巧了。”
小嬴政默然。内芯已是成童的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拆台。
看来这个“好好吃饭”,是吃不成了。
两人在侍女的引路下,进入宁奉宫最大的那处寝殿。
登上台阶,在门边褪去鞋履,只着足衣进入。
室内,香气袅袅,清风阵阵。
一位身穿华贵深衣,面容秀美的女子跪坐在上首。听到动静,她俄然抬眼,看向秦子楚二人。
这便是华阳夫人。
上一世,秦子楚与华阳夫人并无过多的交集,对华阳夫人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旁人的只字片语,与最后那场盛大的葬礼上。
“见过夫人。”
秦子楚没有再看,并袖行礼。
华阳夫人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似乎想要记下他们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