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小嬴政回到主殿,一进门就察觉到不对。
坐在东面席位上的秦子楚正埋着头,一手支着漆案,另一只手捂着前额,像是有几分不适。
小嬴政心中一紧,褪下皂履,三两步跑到他的身边。
“阿父,你怎么了——”
拂开遮挡视线的衣袖,小嬴政看到迷离的眼与酡红的侧颜,下意识地看向主位的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掩袖而笑:“只是三杯薄酒,怎么就醉成这样。政儿,赶紧带你阿父回屋去。”
她示意两个寺人上前帮忙,扶着秦子楚,带他和小嬴政去后院。
“政儿,有空多来我这坐坐。”
小嬴政恭谨地应下,没有忘记临走前的行礼。
侯在门外的侍从见到二人,连忙上前。一番忙乱后,秦子楚被送到宁奉宫西面的一处宫殿,妥善安置。
房间早已被打扫好,里面摆满了各种器具。整个卧室的布置不算奢华,但足够舒适,必备的寝具一样不少。
小嬴政遣退侍从,在屋内坐下。
他偏转视线,瞥了眼躺在红漆楠木长榻上的秦子楚。
似乎因为酒醉的不适,他的右手始终搭在前额,与云袖一同盖住大半张脸。
小嬴政本不欲理会,安然静坐,等侍从送来飧食。
片刻后,他再次扫向长榻的方向。
上辈子他从未见自己的父亲饮酒,即便是特殊场合,也只是沾唇即止。
兴许,他真的不胜酒力……
想到蒙骜将军曾经说过,醉酒不仅误事,还会引起头痛、腹痛,令人全身都不爽利,小嬴政犹豫地起身。
病重时被照顾一整夜的记忆涌上脑海,他迟疑了许久,终究迈开脚步。
从架子上取下一块绢布,在青铜鱼嘴的盥盆中拧了一把,洇了些水渍,小嬴政慢吞吞地走到榻前。
正想伸手,替秦子楚擦一把脸,可当小嬴政将将把那支胳膊搭在额头的隔壁挪开,就对上一双漆黑清亮的眼。
那双眼瞳神色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小嬴政:“……”
湿润的绢布被丢到秦子楚脸上,小嬴政转身就走。
“什么,下雨了?”
秦子楚摸索着扯下绢布,缓缓坐起,
“政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嬴政没有理他。
秦子楚仍然捂住前额,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房内陷入奇特的寂静。片刻后,小嬴政意识到异常,重新回到榻边。
秦子楚仍然坐着,清亮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的颊边仍带着滚热的红,久久未退,并不似作假。
莫非……确实醉了?
小嬴政谨慎地伸手,探向那泛着红晕的面颊。
触手炙热,几乎可以将指尖熨伤。
再探额头,是与之相反的冰凉。
显然,这并非发热,确实是因为饮酒而留下的燥意。
想到华阳夫人那带着揶揄之意的调侃,小嬴政有那么一瞬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他先是走到寝宫外,让侍从远远守在廊下,不要让人靠近。接着,他回到原处,往榻内走了两步,让秦子楚的目光正对上自己。
“我是谁?”
“政儿。”
“我是你什么人。”
“应当是我的儿子吧……”
听着那带着几分含糊,有些不清晰的回答,小嬴政眯起眼。
“应当?”小嬴政紧盯着秦子楚,语气带上了几分凌厉,“为何说是‘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