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传说终究是传说。
言尘看着水漓,叹息道:“复活之术都是假的,相信复活是因为你心中有一抹执念,你不愿意接受死亡的事实,可是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不存在了,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水漓斥道:“不可能!”
言尘斩钉截铁道:“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复活,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神也无法违逆世间最基本的法则,生离死别,听上去很痛苦,可正是这些情绪交错,才让你懂得喜怒哀乐,你懂吗?”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水漓心中,却宛若一把利刃,一点一点碾碎他的心脏,包括他的理智,水漓遏制住怒火,道:“我……不懂,你骗我,肯定是你骗我,世上肯定存在复活之术。”
言尘道:“我没必要骗你,你是从哪儿听说世间存在复活之术?”
水漓固执道:“有人告诉我,足够的怨念,是可以复活神明的。”
言尘道:“他在骗你,怨念怎么可能复活神?”
水漓依旧满脸固执,祈求道:“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是看见殿下,我就信了,殿下,你在骗我,你肯定知道如何用怨念复活神,只要殿下告诉我,我以后什么都听殿下的。”
看着平日高高在上的水漓,此刻压抑住哭腔,带着乞求,言尘轻声道:“水前辈陨落,我也很难过,可是,世上真的没有办法复活神啊!”
水漓抬手指向昏迷的闻澈,道:“他……不是例外吗?他当年不是被穿心了吗?整个上天庭都看见他死了,为何五千年后,他会出现在人间?”
言尘一时哽咽,闻澈的身世,是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他看见水漓猩红的眼眸,他太了解水漓,简直就是炼丹炉里的硬石头,烧了几天也烧不化。
终究软下态度,言尘无奈道:“足够的怨念,确实可以复活神,但这个复活之法,只限于阿澈。”
水漓眸色大变,不可置信道:“你撒谎!”
言尘沉稳道:“我没有骗你,刚才洞口涌入的死尸、妖物,你也看见了,我们都束手无策,为何阿澈的一缕灵魂就可以操控他们?”
水漓的手略微发抖,他拼命压制住,不肯相信,嘀咕道:“因为……因……为…”
言尘看着他,道:“因为阿澈,他自己就是怨灵,他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他生来就是一缕怨念,只要世间存在怨念、贪婪,他就会不死不灭,不断重生,这也是我能复活他的原因。”
水漓闻言,瞬间失去神情,僵硬地愣在原地,宛若一尊空壳。
言尘缓缓道:“当年,阿澈确实魂飞魄散,但他是不死之身,即便被穿心依旧留有一魄,我将阿澈的残魄封印在流魄珠,而后借用怨念为他重塑真身,才让他重活世间,但水前辈不同,他是真正的神,心中没有怨念的神,即便你让玉潇自相残杀,即便有足够的怨念,水前辈依旧无法回来。”
水漓脸上布满痛苦,氤氲的水汽罩住他的眼睛,言尘看着他,心知水漓并非失望,而是迎来希望,拼尽全力却再次遭受绝望,那人目光呆滞,嘴里小声喃喃道:“不可能的……”
言尘眸光闪了闪,道:“倘若怨灵真的可以复活神,为何我不复活我母神?你以为我失去亲族不痛苦吗?可是,人活着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人,终究是要离开的,没有人可以陪你走到生命尽头。”
水漓眼眸掩藏着疯狂,红红的,他努力克制悲楚,嚷嚷着:“我不信!”
那人精神濒临崩溃,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留下红色的掐痕。
言尘沉默地看着他,并没有劝解,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水漓,他不知那封信的内容,只知道这封信,是水悯怀写的。
水漓拆信的手指,苍白颤抖,在他印象中,他没有母亲,他只有父亲,他所拥有的爱,都来源于父亲,小时候,他摔倒时,握住他的是父亲宽阔的手,在黑暗中,倚靠的是父亲的背,发烧时间,喂他喝的一直是那个迷糊的身影。
当他看见信的第一句话时,通红的眼眶,终于忍不住,啪嗒一声,水珠落下来,在纸上渲染成一朵水花。
言尘缓缓道:“父君告诉我,这封信是水前辈陨落前留下的遗书,当年,水前辈曾向父君求情,倘若有一天,你因他酿成大错,希望父君看在龙族世代忠诚的面子上,饶你不死。”
水漓抬起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哑声嘶吼道:“我不需要求情!”
言尘斥道:“人间有人间的法则,神界有神界的神律,你是水神,违背神律、私自下凡、并让子民自相残杀,这份后果你承担不起。”
水漓疯狂道:“那是他们贪婪怕死,是他们先侮辱我父亲的,我就算把他们全杀了,我也不会后悔,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父亲下凡救他们时,我没有拦住他,早知他们如此忘恩负义,他们的祖祖辈辈就该死在多年前,而不是苟活那么久。”
言尘道:“水前辈风骨直臣、侠肝义胆,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你现在的样子,真的是他想看见?”
水漓眼睛很肿,瞳孔中溢满痛苦和悲楚,颤抖的嘴唇苍白若纸,言尘看着他,继续道:“人心不可测,你永远无法改变一个性子本恶的人,你去看看湖中的尸骨,有多少是无辜惨死的?那十几名新娘,正值芳华,却被沉湖溺毙,杳杳侥幸逃出玉潇,将消息传出去后也死了,水前辈看着匍匐脚下的尸骸,他真的会开心吗?”
水漓翕微道:“我……”
言尘轻叹口气,道:“水漓,你是天界水神,有自己的使命和职责,有些痛苦,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你都必须接受,你究竟想成为怎样的神明,是水神厌恶的,还是他穷尽一生追求的,完全取决于你自己,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回神界。 ”
话罢,言尘转身,走向昏迷的闻澈,那人睡的格外不安稳,睫毛轻轻颤抖,浑身也在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做噩梦了。
他弯下身子,打横抱起闻澈,刚想离开,余光扫到一株海棠花,开在石缝里,却开的格外娇艳。
很美,言尘却觉得人生和海棠花挺像,夹缝生存,不断成长,不断拥抱空气,最终还是会掉落,重回泥土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水漓,洞穴中的烛火只有几盏,那人的身躯全部隐藏在黑暗中,就像一朵枯萎的海棠花,没有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