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齐琅到一中的那天是个礼拜六，比预期要晚上一天。

母亲钟点一向都掐得很精准，这次迟到要全归咎于出发地台风天，机场全面瘫痪，而导致计划崩盘的主导性因素是父亲昨日在等候室突然接到公务电话，秘书告诉他他明年将被调往西北省城工作，公文在年底就会发出来。

尽管家里对齐则康这次升职做好了充分的预案，可事件来临时父母依旧需要召开家庭会议以确定后续事项安排，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事业的优先级总高于生活。

齐琅是他们的筹划中最最好端端的一环——她从小到大都读国际学校，父母也顺应她天赋全力支持她学画画，并在她提出想要换个文化环境继续艺术理想时百分百应允，她的学业规划师也表示照她的水平完全可以尝试申请英区的顶尖学府。

今年春天，齐琅申学校的基础文书的撰写工作和语言考试都已经结束通过，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作品集处于润色阶段，可是端午爷爷去世后她稍有停笔。

父母关心她第一次面对“死亡”这个沉重命题时的心理状况，小心心询问她需不需要暂缓留学事宜，她考虑了几天，最后在某天早餐时对他们说：“我想了一下，求学还是要继续，不过这个暑假我想去看看奶奶，他们两位老人家总是会给我讲一些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我想去到那片土地上体会一下，看能不能激发一些新的灵感出来，毕竟总要捡起画笔嘛。”

起初齐则康跟温淑是不大乐意的。举家搬迁至西部省城跟放任女儿去资源落后的南部小镇根本没有办法比较，这中间相差的不仅是一小时二十五分钟的飞行时间，况且后者要比前者经受更多崎岖颠簸，于是向来尊重女儿意愿的两人此次并没有立刻同意，反而迁思回虑后先派助理去实地调研了一趟。

老爷子年轻时学建筑，参与过不少足以在史上留名的大项目，但为小镇设计的酒庄却鲜为人知。

助理去一趟回来后本本分分汇报，在上司办公室讲一些“环境优美”“景色宜人”“民风淳朴”之类的官方话，末了轻轻提一句“就是地方偏，稍微有点难找”。

齐则康记下后回家立刻去书房转述给温淑，是以做母亲的第一个不同意。

之所以没有直接拒绝掉女儿是因为温淑觉得自己不可以显得太独裁，可要让她真的放任十七岁的女儿去小地方陪她奶奶过暑假，她不认为这是解开心结的唯一方法，这下有了粉饰的理由，她心反倒放下来。

结果两人还没来得及斟酌好措辞对女儿讲，听到风声的老太太就一通电话拨过来，“琅琅要来你就让她来，陪陪我也好，我还能把我宝贝孙女丢了不成？”

温淑机敏，话还没听完就大步迈过去拉开书房房门——齐琅贴着门框站在外面，笑眯眯地晃一晃手机，“爸爸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先斩后奏，惯用招数。

齐琅被惯成这个样子，齐则康和温淑承认有自己过于溺爱的原因，到最后夫妻俩到底还是思忖了半会儿，一方面他们不想让女儿觉得做父母的强横霸道，又想到齐琅自出生后的确未曾感受到在人生里“寸步难行”是怎样的滋味，只好故作大度地摆摆手，将她打发去小镇，纯当历练，不出意外的话她大概率一周都呆不住，到时候两人推掉公务再亲自去接她，折腾几下而已。

然再次来到只有童年时期过暑假才到过一次的地方，被暗暗预判了的齐琅本人则兴奋地像是猛然跌出了地图范围之外。

可以说是完全迥别的体验，与她上的国际高中不同，普高的建筑更符合大多数人对十六七岁学习环境的构想与记忆。

刚才听人群中的老师说，下周一将会有高三生进行暑期补课，如空城一般寂寞的教学楼会尽职地像接住自己命运一样托举无数孩子。

齐琅当然没有进入教室听课的打算，她文化课也只是潦潦草草的程度，没办法与成绩高高的优等生共享题目和忧愁，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决定自己生活快乐度的不是各门科目分数高低，而是各类作品称意与否。

但她用绘画知识观察过方位跟角度了，九点之前在三层以上就可以看得到日出金光，傍晚要去西边的综合楼，薄暮时分、要是天气好，天边的云会漫过教学楼最高层的栏杆，而民族风味浓厚的小阁楼对面的电信塔看起来像是伫立了许多个年头，守候着内向而神秘的雪山。

齐琅心想，希望好心老师们可以允许她在不违反学校教育纪律及不打扰课堂秩序的情况下用画笔记录下这一切，毕竟这里真的独特又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