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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自堪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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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我的锁囊,暂时能缓住出血,保一条性命。”他轻抚银狐的背脊,掌心点点荧光沁入狐体。

虚弱的狐精通识人性,心性也良善,柔轻地蹭摩他的掌心以示应允。纯狐本就气血大空,何况又逆行施展护殿的大结界,早耗尽了灵息。

明赫将纯狐收入囊中,折了贡竹作杖,拄着青翠的杆竹,走进阵阵雷火。他缓步地走出偌大的阕宫,越朱色高墙,无人可将目睹他的离远。

他往东郊,距央城渐远,家家门前新换的桃符与为归人点燃的红笼灯火映照他的面颊与脚下路,不曾回首相望。

“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南阕宫中,宗筵外臣席间珍馐玉盘、交错觥筹。皇亲群臣同乐,黎民庆欢,清酒红肉,醺醉盛世浮面。殿上歌舞杂艺烁影间,奸谋佞计邪心生。

“愿新年,胜旧年。”他作揖,诚心向满城人家贺道。

入院曲径,他抬手折了一截覆雪的枯枝,寻常人家总拿来逗怀里的婴孩笑靥。

荼蘼花半败,是府邸内唯剩的花样。

浓夜寒清地随冷潮席卷,连谷点了一盏昏黄的小灯。送明赫入宫后,他总觉得今夜不太平,彻夜心慌意乱难入眠,鬼使神差地拐进内室。

叠摆整齐的锦被凉透,悬衣裘绒抵不住飘雪沁身的凉寒,连谷心下空落,轻呼出一口白气。

殿下不在,许是流连大节闹热,倒显得府内冷清。

毕竟正值年节,或许,还需得留在宫中几日。东郊荒远少人家,也不闻爆竹声,自然比不得城中万家闹热。

这般自我安慰地想着,连谷勉强勾笑,侧身环视清冷寒室,却忽见瘦削的人影蜷缩于阴角,猩红的血在昏光照下映得他本就病白的皮肤失了色。

影打白墙上,如恶鬼舞爪。

冻僵的手提灯不稳,他欲唤的话极重,吐出口的语却极轻,不知是受冻或过激,连谷只觉嗓音颤抖,巍巍地唤声:“殿下……”

刚唤出口,一阵疾风熄灭连谷手中灯焰,屋内顷刻漆黑,连谷才嗅到三角炉鼎中的残膏重燃,腻香遮掩屋内萦氤的腥臭。连谷见状,从袖中掏出火折,欲续燃灯火,却见一只满淌血痕的手伸出,指尖刺破灯罩纸,捏芯灭火。

指腹感一刹炙烤的刺痛,扶撑着墙站起,明赫竭力保持清醒,向来人道出真相:“连谷,我不是你的殿下。”

“我不是南阕八皇子。”

“我不是尚扬。”

连谷一怔,内心凭白生出些许喜悦,过后又得些悲凉。他分明一早便已有猜测,如今听明赫亲口道出,一面窃喜,一面哀伤,他明知明赫绝不可能带他一道走,却心存希冀幻想。

“我知道,您从未骗过我。”连谷又点燃了灯中芯,惄焉如捣,如自喃喃地哀:“去了千宁,可还回来……”

连谷清晓,他今夜是来与他辞行。并非定要回这偌空的府邸,不过是要取走些存寄的物什。

大片弥漫开的寂静衍生出的莫名恐惧压得连谷几欲窒息,可与明赫平静的双眸对视,连半点澜波也无。

他身后的黑影抛投,斜斜地打在墙上,长而细,犹如恶鬼。

屋檐踏瓦声愈大,来者凭着大胆故意惹出声响,引出正夜眠的府中人。连谷遥听见连榛的疑呓,万以安手提小灯驻在窗旁,轻声地呢喃了句话,辨不清明。

身为户连部进贡的奴隶,连榛一心攀附皇贵,连谷虽安守本分,却也曾在情窦初开的束发年岁,肖想过与心上意中人的缠绵,梦中将渗沁尽哀凉的可怜人拥入怀中,他们相依着,珍惜片刻的温存相守。

长细的影子自腰间处抽出条闪着寒光的长物,连谷看清是把缠腰软剑,心知他约莫取到了。

寒风暴虐地撕扯着屋内稀薄的暖意,明赫的剑刃极薄,锋更是极利,他抽剑一霎分明徐缓,边刃如迅疾落斩,似要破开盛世的浮表,连烂了根底的大阕朝一同埋葬进蒙尘。

万以安叩门稍急,不等应答推门入,嗅得炉燃甜香遮掩不住的丝缕腥臭。

他今夜按俗守岁,自然还未就寝入眠。

横剑身前,寒凌的厉光反照平漠的面庞,明赫常含笑的眉眼忽如淬过北荒的冰霜,一剑斩熄两盏火芯。

“躲起来。”

话音方落,三两黑影迅疾地窜进屋内,直奔他所在,连谷忙拉过万以安躲至阁架后,偷窥看暗中的剑影刀光。

宫里、朝中,更或是千宁万千派宗中的某一,不论何人,到底自负的以为灭杀之,得以除后患,擅做了蠢事。

剑影闪得极快,淬毒的薄刃抹过黑影的脖颈,血未溅人已毙。

他并不善于讲究章法的武战,但极擅长咒符术法,懂得捉捕缺漏,伺机攻人致命弱处。不论是非,先保得自身一条贱命再谈明日与手段高明与否。

当明赫夺抽黑影手中挥舞的九节鞭,锋利的软剑刺穿刺杀者的右肋,迫逼其节节败退,竭力倒地。

剧痛猛然炸绽,明赫咬牙忍耐经脉细裂的苦楚,心知黑衣死后冒出的黑气有异,捡起连谷仓皇下丢地的火折子,燃点台中冷烛。他开了窗,隆冬的寒风侵涌,促他昏热的头脑保持清醒。

新沾的血尚还温烫,满地尸骸狼藉,明赫看向连谷,咽下喉间上涌的甜腥,收了剑。

“后库的粮食,够你们三五年的吃食,府外的结界可暂护你们平安,纹有金印者可随意出入。”他冲怔愣的二人莞尔,指尖青火跃动,焚尽尸躯血迹。

“是去是留,你们自行决断。”

花晨月夕,皆如沤珠槿艳,坠欢难拾。

“活着,等尚扬回来。”

明赫的语气一如既往柔轻,却满是不确。他放下手中沾血的软剑,走出屋房,遁入无边的风雪。

万以安顿感腕间针扎般的刺痛,他翻开袖口,金银细纹的刻印隐隐浮现。

连谷见此心下微讶,也缓缓摊开手掌,同样的繁杂纹路蔓展。他忙的拔腿追了出去,迎面撞上揉眼惺忪的连榛和捂着手腕慌乱吃痛的万今安。

推开不明所以的二人,满眼的白茫,满耳的风啸,连谷终朝不见人影的狂风暴雪,应了一声。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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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大阕史纪年载述景安二十七年末二十八年初事,因事端恶劣,有损国朝皇家颜面,故笔墨有心粉饰简略,叙事写描仅二三句,无铺展细说。

道是景安二十八年,年前春初,歹人暗伏,欲刺。帝姬温受惊,早产诞子于坤春宫,崩血而薨,子弱夭,一尸两命,吊不及哀。

皇十女琦儿大骇,病重;后年宫宴,皇八子扬悉数诛灭余孽,大功。年一日,帝复赐之宅奴;年三日,赏锦帛绸缎、珠宝金银十倍余,封虔王,赴北翟订盟。

余事,不为重,皆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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