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嚣的灵咒咒念霎时停滞,如临大敌般哀鸣,退回剑中。
“此剑属寒,与你相配,这镯环也一并予你,想必日后有大用。”
言罢,明赫纳剑归鞘,鞘中剑身颤鸣不止,紧抓鞘身强震残灵,待噬反将息,递予寒寻芳,说:“剑灵残体虽折腾,但不难归驯,这镯子你且戴着,你日后练功时多试试,将它炼化。”
“实在不成,灭了也无妨。”
寒寻芳再次接过剑,听见剑灵如哭的啸声,倒是与他那病残断的老剑同辙,戴镯后再未遭咒念侵蚀,心下微动。
无意对上褚清衍的冷眼,张翕开口却不知答些什么,垂首单应了句:“谨遵师尊之命。”
实际十八般兵器中,他最属意的是长枪,只是他自小练剑,为剑奴十余载,不曾提及也无人过问。
既如今剑法有成,他自然不会轻弃。
“辛苦你这一遭,悄声些,回舍歇息吧。”
他瞥向明赫的衣袖摆,打小躲在他身后时便想拽紧却从来不敢,抚掠过他仍木麻的手背,触及寒凉的镯环,握住转了转,冷脸握着长剑退下。
论躯身诞世的年岁,寒寻芳虚长明赫四五岁,论理心性难葆童稚。
明赫见了他这副奇怪的模样,装作眼未见,待他走远,转向褚清衍讨暖炉子。
褚清衍听顺地还了他,才说:“寒寻芳幼年遭逢大难,心性诡暗,难抵灵咒咒念侵蚀,并不是试器的佳选。”
褚清衍早知明赫暗地里铸炼各种怪状奇形的法器,探术窥清斑驳的镯环内侧纹刻繁复文咒,施下九术,看似紊乱无章实则有序,相穿相交、相抵相克、相辅相成。
看得五分有二懂,却全全做不到。
明赫抱着暖炉,半眯着眼,掌心的温热烘暖他渐凉双手,方才还半凉的裹绒炉身,经褚清衍手后果真烫暖不少。
“寻芳少年时虽多遭舛难,亦令他心志虽坚,心魔难定,较于同龄修行人更易遭噬反,此剑失了内灵,威力远不及当年,旧主残念所化的灵咒,如今也消了大半,这残灵伤不到他性命,使着正好。”
他清楚褚清衍的顾虑,更知镯中印瞒不过褚清衍,耐着性子解释:“无名之器灵化并不难驯,只是现世的驯化法远不及上古狠厉。”
言下之意,并非灵咒悍强,是如今的解咒者不大行。
被明赫暗戳地奚落,褚清衍不恼,反而坦然承认:“大劫后无数宗门败落、术法失佚,传承凋敝,如今的千宁宗派授学尚且不如横墟氏族世传完整。”
辨不清他眼中的淡漠是真或假,褚清衍心硬情冷,无有外界惯赞的仙骨神性、无牵无挂,亦有难以割舍的执念。
便如,那日静里峰十亭,那杯清茶。
明赫斜眼望着他,忽觉他们出意料的或是一路行人,只是褚清衍清风霁月高飞在天,而他注定脏尘秽血沦沉在底。
“褚清衍,你很难过。”
“不是为了千宁。”
明赫不知感受到什么,将短剑收入锁囊,蓦然问出这句话。
似戳中他的心事,褚清衍不作应声。
浓墨夜色交织暮虫夜鸮的鸣啼,铺在两人间。
“夜深寒,”他莫名笑了下,将另一柄短兵藏入袖中,先开了口,“褚清衍,回房安寝吧。”
“造锻司归入平秋之事,我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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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清衍迁居动静小阵仗大,将他在央山的全宫殿囫囵搬去平秋凝安峰,随行的除去一干灵精侍从,凡属褚清衍麾下,不论草木或兽禽,但凡可挪移、愿追随的,皆来平秋凝安峰安了家。
明赫不愿管这般多的生灵,平秋本就是千宁一等一的福源宝地,其中灵气浓郁可谓全境之最,于修行大有裨益,无数异兽珍木愿来筑巢扎根,他也乐意迎接,却也分批按日来,维持平秋全山的灵能回转。
至于为争灵眼而闹的纠纷,为抢道侣而起的争端,全丢给华夭和李修篁打理。
此番褚清衍迁居惹来滔天的琐事,明赫更不肯做主,分了他凝安、百洞两座峰,搬出苍括峰,要他自个招的麻烦自个解决。
褚清衍倒好,将事全权交予女令赵春和处理,凝安峰好好的却非北宫不住,非跑来苍括峰住内舍。
用明赫的话来说,实在是脑子发昏,有病。
春末夏初的日头渐炎,蓊郁的参天繁树满平秋,启灵的鹞雀跃跳树梢枝桠间,红腮白腹蓝紫亮色尾的长翎红雀鸟啄食白红小花。
华夭帮衬着赵春和安顿无数生灵,卧躺树下青石乘凉,埋怨李修篁这厮偷跑的事,被闹的落得一身红白瓣花,堪堪簪在鬓边髻上,气鼓地嚷喊要给那小红雀灵好瞧,衬得他艳面越娇,粉颊愈春。
桃灵遥遥看明赫掀帘出,赶忙拉袖欲藏起停落肩头的红雀,哪知红雀振翅飞走,心虚的与明赫打了个照面,趁明赫未开口,转头栽进凉潭里。
问询的话音哽在喉嗓里,明赫持着短剑,也不追究华夭贪嬉的顽童蛮性。
这短剑明赫用着顺手,姑且就留作自用。
他也知道,这几日琐事太多,有些累着这桃灵,寻思着是否将草木鸟兽多促化些,好帮衬华夭平日里做事。
他立在潭边,捏了块碎石丢掷进无澜潭,惹得华夭探出头,乌云发湿,脉脉含水眸瞅看明赫搞坏。
“我没贪玩,真的。”
“我就是……就是有点酸……”
明赫当然知悉华夭的尽心,原没想责难,瞧华夭装的万般委屈,不知哪里学来的鴃语,默笑着又捏了块小石,朝繁花树尖抛去。
怯怯躲隐在丛花里的红雀大骇,扑棱双翅堪躲过小石,断落了两根毛羽,梢桠细枝猛颤,细茎小花窸窣落入潭中。
红雀无胆飞逃,黑石般的小圆眼珠轱轮转,初启灵识的兽鸟知明赫随意可取他的小命,振翅飞至华夭头顶,悬空而滞,朝华夭啼鸣。
转头又强撑着胆子,朝明赫叫唤:“上回你吓坏了云里归,那只胆小鸟怕了你,这回你吓我,我才不怕你。”
华夭见了红雀,见撒的谎被直接戳破,面红赧的沉进潭里吐气。
这红雀与褚清衍的云里归据说同出一巢,因羽色不同,本就有所嫌隙,加云里归得褚清衍庇佑,得了名,早开灵智,想必没少显摆。
“同雀鸟一道修行对你有好处。”明赫还笑,手中的短剑着鞘有下无下的击打青石,似是敲在华夭心头,“爱玩不算坏事,这几日你累着了,多歇息嬉戏也好,但撒谎可不好。”
“我晓得了。”华夭怏怏的,瞅着明赫手中剑上上下下,额前的湿发还滴水,他划动双臂朝潭岸游近,撒娇地嗔道:“再也不了,主人你行行好,别罚我,也别罚小雀。”
红雀啼笑不已,余惊未定,忽的撞上华夭的胸脯,叽喳不清地说:“愚笨小桃花,他压根就没想罚我们。”
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刮抚过颊面,明赫将华夭眼前的湿发撩起,摸了摸他的头顶,不再多说,只停了手下敲击,挥了挥手,踏青石路阶徐步走远。
他嗅到腻血的甜腥气,应从南面的百洞峰飘来。
平秋十七峰除苍括、静里二峰因居人故炊烟常燃,其余十五峰虽有走兽行痕,但皆至今无人,因褚清衍迁居也只带了几位令使,不过多了些乱迹,只偶有平秋门内人无事逛看游赏。
平秋禁制虽强,但并非不可破。平秋三月开山后,屡屡有闯山者为盗宝不知以何法破阵入山门,些许是以命相搏意图取宝的野游士,亦有别门他派门人奉命潜入或年轻弟子好奇误闯,多避开苍括、静里,专探其余无人长住的十五峰。
因十五峰亦各置阵守,外来者虽鲜有得手。若不小心进刀剑杀阵,破衣流血狼狈的不少,鲜有身死平秋之人。乱了心神乱窜不识路由华夭控草木引出山门,寒寻芳等人碰见闭只眼,全当没看见。
百洞峰拥洞府百余座,应是当年专研试验阵法之地,洞府内皆设阵。明赫亦特地教华夭提醒过外来的草木兽灵,绘了张示明图予赵春和,告知何地不可踏足,何处不可碰触。
千宁大多修士未开灵眼,无法感知,只道百洞峰安寂无事。
眼不可视的冲天光束大耀,明赫觉察百洞峰外围的刀杀阵法已启数个,刀阵中所困皆不过寥寥数人,已然惊动了新筑巢的鸟兽。
来者闯洞府触发阵法,明知难破不敌仍盲目地以命死拼,当因自负吃些苦头挂些红,涨些记性。
往日,因有华夭统领,各峰修成灵性的花草树木、走兽飞禽自会将伤者与后续疗养治伤安排妥当。
今日不知怎得,血腥味较往常都要重些。
明赫皱眉,望着脚下塌陷的山阶,烦躁地转着手中的短剑,想着日后下山寻个工匠修补修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