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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入君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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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夏里,平秋山的风光正好,寻思绿丝绦才不久,水禽才下穿山江水,明赫头一回觉着今年的回暖晚了太多。

寒寻芳赤膊练剑、杨和仲单衣耕溉,李修篁不再惧寒裹袄,连体弱的尚扬都添置了夏衫,依偎明赫身旁出薄汗,长在山田里的野夏瓜也开了黄花,谢了后挂了三两颗果,方后觉原来四时兜转,已然立了夏。

他揣抱赵春和送来的新手炉,在林立殿阁的后院,仰躺大树繁花下的青石上,端详炉身上边繁复过了头的纹饰,道是横墟不寒矿脉中所得的焱石所铸,无需添暖亦自热数百年有余。

那日赵春和替褚清衍送礼,传话时正好教李修篁撞上,随口道说了句不经心的浑话。

“妾虽有情呀,可惜郎无意。”李修篁摇头晃脑,瞥见那褚清衍亲制的暖炉,拨弄坠在耳边的连璎红瑙,腰间的玉饰与九节鞭的金铁作响,“不知谁是郎,谁是妾呢。”

赵春和听后不驳,低下头去遮掩笑意,反似默认。

李修篁出身东尤蚩族,自诩平秋门下第一弟子,非要与寒寻芳挣个入门的前后,平日里不是打翻静里峰的药罐,便是在尚扬的外舍胡闹,吵嚷嬉笑,颇为自在。

蚩族虽为东尤王族,然任凭蚩族女再蛮再野,亦无胆量在于明赫当前放肆过头。

明赫见状,轻飘飘地唤了声:“阿竹,不可胡言。”

只消一句幼年儿名,李修篁直觉后背寒意大激,臂腕金银丝纹突显,悻然地敛了笑靥,应了句:“知道了,师尊。”

转头不依不挠地挤眉弄眼,冲赵春和扮了个丑鬼脸,不情不愿地认了不是,自顾自地下山玩闹。明赫放任李修篁,清晓自其先前归蚩族省亲回山,出宗入城的次数便愈发得多起。

但好歹,李修篁还愿尊他一声师尊。

明赫亦不拂了褚清衍的面子,收下他的一番好意。于他而言,他和褚清衍之间的恩怨利害迟早会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烂账,笔墨和纸张都掺进泥水被使劲地搅和,成了一字不清的浆糊。

谈不上谁欠了谁,谁也无须偿还谁。

不大的炉子镂刻满腾云异兽,明赫将它丢进锁囊,仰面望着如般的锦簇花团,大片大片地凋落,困意席卷。

平秋山的日子惬意而无趣,小比事发后,明赫授术,奉得是因材施教的宗则,偶答疑解惑,将寒寻芳几个从歧路口拉回正道外,全靠几个徒儿的自觉。本打算等着栖杨门的掌教找上山来,最好多带些徒众来闹事,他也好借此由头替平秋立威,不成想栖杨门的人没来,贺乔祝迁的先到。

而后不过几日,栖杨门贪图利欲勾结横墟氏族,意欲于千宁境内为恶引起骚乱,不等其所隶上宗判惩,便反遭横墟屠灭,全门生还者不过五数。

千宁境诸宗大骇,未料横墟竟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到境内。以褚清衍为首的道仙盟于万宗中各择选在术法、符箓、言咒、炼器、傀儡、阵法、药丹、兵道等道径中大成能者,拢共一百二十余众,坐镇千宁全境八方,更是传令诸众立即审查各宗门下徒众,并暗中安插修行者于诸城百姓内,以防异动,如有横墟中人,一经发现即刻绞杀。

所谓道仙盟也不过是初入千宁边境,候守在沂瀛池畔,以恭迎为名实则打探的三十余人。对此措,大能、天骄等盛强者多不以为意,更甚者竟生出与横墟开战,施展一番抱负的跃跃欲试;有所耳闻的普通修士忧心忡忡,思虑千宁竟疏忽至此,令横墟趁虚而入也就罢,竟还大肆屠戮千宁仙门;亦有怯懦胆寒或不欲掺和风雨者,思忖如何保命安私、护己遁逃。

栖杨门灭门惨案掀起不小的风波,纷纷质疑道仙盟的可信度,亦对栖杨门近周的宗门诘问,如此惨绝人寰之事,临宗怎会不知,知晓却又为何见死不救,莫不是亦与横墟勾结。又或并非横墟,如此悄无声息,莫不是平秋山那位至尊所为。

如此,各宗间难免互相猜忌、提防,也深觉疑忖栖杨灭门蹊跷,对平秋愈发忌惮。

遗存者由栖杨门上宗朱华门安顿,查明是否与横墟有勾结前,暂行关押。

道仙盟曾邀明赫加入遭拒,褚清衍对道仙盟诸事鲜少参与。此番褚清衍迁出勾予、搬居平秋的事到底瞒隐不住,不等宁央宗出面,全千宁境大小宗派皆知晓此事,平秋一朝门庭若市,叩山的钟声日夜彻响,人未来的礼也到。

道仙盟亦有礼相赠,全由赵春和领着下头十数个化灵傀,大箱小匣地打点、载记,报给褚清衍,搬进凝安峰,待日后添置些,再一一原封遣回。

明为恭贺礼赠,实为打探,送进山门的器物少说有六成藏纳各宗的窃阵、窥术,皆教明赫捏碎,震得各宗暗探悉遭反噬,眩晕呕血不止,更使得他宗后怕。

千宁境中访平秋的奇人异士不在少数,尤是那日小比的主持丹鼎宗的通玄子,虽亦为道仙盟内员,那日沂瀛立在最后头,不端高人架子,反倒像发癫似的,百折不挠地磕拜求见。

偏他要见的不是褚清衍,而是平秋山主明赫。起先还瞧在是丹药大能还应给予几分薄面,放其进山来奉茶供食,后来一眼相中寒寻芳的炼器镯,老脸不要地缠问讨要烦的明赫教山脚的藤灵绑了他,一脚踹出平秋的外山门。

为表歉意,明赫遣云里归将一尊炼过的小鼎送至丹鼎宗做赔罪。据丹鼎宗的药童透露,通玄子不顾摔伤,兴致极高,抱着炼鼎钻进丹房闭关钻研。算来,目下也有小半月未曾来平秋叨扰。

平秋从未这般闹热过,明赫此番在世十六年间也未曾这般头痛过。

平日里碎杂的诸事皆涌进识海,黑白的翻涌对峙,相融后泯没归于无的虚幻令他窒息,他奋力挣扎地猛睁眼,殷红的落瓣淹没了周身,遮掩了口鼻,累压得他难以喘息。

抚开积得尚薄的朱瓣,明赫缓过气来,蓊郁的华树层叠,落花若落赤雪,身躯不适的泛着疼,吃痛地合上眼,任由自己砸落在花间,下沉、再窒息。

他想终有一天,他会如愿的,死在这里。

何妨溺毙莺花海。

奔出却非北殿的褚清衍似有所感,径直朝明赫居殿去,怔望满殿的空寂,顿感心惊。

夏日近晚的风渐凉,风起扬落漫天飞花,殿后深林,青石上的少年,垂落臂腕,红瓣落尽掌心,浸目的血红埋葬了凄寒尸骨。

恍惚间,约莫两百载的光阴颠倒。

恍若那年繁华红树下,红瓣与满地血淆混不清,天光终逝的柔色抚得他双眼生出红意。

他清晓中了招,入了不经意的虚境。

褚清衍颤抖着拂开他面上的落花,清蒙皎光映得他面容不清。

花下的人余温尚残,已然没了气息。

无大悲大哀的哭嚎泪落,只不可置信似的,再触了触他的脉搏,探过鼻前气息,沉寂地默站了会。

褚清衍平静地拂净他鬓间、颊面、衣衫间的残花,他欲将半冷未僵的尸躯搂紧在怀,踌躇再三,却没能做。

他唯一能够做的,不过如稚童眷恋般,跪偎落花堆里,固执地不愿相信,不肯离去。

天色渐渐灰淡下来,脉脉斜晖,犹似残血,斜坠铺陈在层叠如海的血瓣间。

数月、数年,他保尸身不腐如生,日夜缄静地跪坐竹林绯花。

四时变换,春风草长,夏树蝉鸣,秋实叶落,冬雪物枯,唯有满树绯红不变。

某日,男子长眠的花榻边多出樽青石案和一杯清酒,他仍是雪衣锦袖、云峨鎏边,那副清淡模样,拈起玉杯止至唇侧,迟迟未抿。

他看向手中杯,缓慢转至昏暗的天际,数重高天上星光淡闪,明灭灼约,逝者安睡的容颜半掩阴翳,衬的如生如活。

大片的黑暗弥漫四合的一刹,他复见往昔,是沂瀛天池畔,是南阕皇城间,是静里十亭内,是黄沙战场上,或是乱世之下,杀局之前,少年浑身血、满身伤,红衣翻袂,含笑清美的眼。

初夏的梅季,绵绵微雨,坠若牛毛,丝丝点点,同花作泥。

屋内烛光蹁跹、光影阑珊,他拢着款袭紫裳入眠,鼻尖萦嗅清意,得了个不归梦。

早该亡故的逝者立在窗棂外头,缄默目睹他的丧颓沦沉,转头朝看枝头白翎鹞,笑露暗嘲。

待到落红烂腐,混化入泥,天水清涤的青石旁,一颗圆炉,当年若执者有心,开盖瞧过,炉壁内刻的两行痴人痴嗔。

万岁光阴,百趟轮回,恩怨掺杂,因果淆乱,无谈哀恨。

他站于榻边,在眠中人的耳畔如诅般喃道:“褚清衍,这次,我会在你杀我之前,先杀了你。”

半晌的静默,褚清衍顿然惊觉,半梦半醉,饮下杯中酒,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终是笑着回了他可笑的臆想。

“好。”

当真是如万民所言,悲冤哀枉,鬼神临世。

所以,杀了我吧。

我给你偿命。

风啸花哭的黄昏临夜,平秋山苍括峰的殿阁后,花开满树的密林中,乍然响起如兽般的嚎哭呜咽,骇得全山纷纷围来。

漫山的灵精异动不安,哀嚎泣鸣不止,仿与其主同哀。

平秋的灵回罩拢平秋各山及山下城全境,与明赫的灵息合融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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