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仅仅是感激。
另一个组的情况比何映这边糟糕多了,一位脾气火爆的男嘉宾和学生发生了口角争执,保持着最后的素质道:“晚上请你家长来。”
殊不知戳到了孩子们的死穴,和他对峙的学生把唇都咬白了,还是颤抖到失控,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任谁来哄都不肯说话了。
同一个班的孩子关系好,男嘉宾惹哭同学后他们再也没给过对方好脸色,教学进度一拖再拖,男嘉宾从一开始的发火到后面的无奈,直接干念课文做样子。
导演组一看觉得不行,这段发出去肯定要被骂,可陈校长态度坚决,话说的很重:“我们没办法再给你们提供一个班了,不合适的话请回吧。”
他很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候,像四周的山,看起来没有别处的山那么崎岖高耸,但也还是难以跨越。
导演组没法,只能拜托学长去沟通——此人这几天都在和学生厮混,带他们抓螃蟹打鸟蛋,俨然有混成孩子王的架势。
虽然导演没有明说,但学长一听就知道肯定是那个男嘉宾说了什么惹怒小孩了,后来多次给这个人下绊子,都在小麻烦无伤大雅的范围内,也是帮孩子出气了。
他在课间晃晃悠悠地来到班上,五年级的学生有不少眼熟他的,都知道这是隔壁班带过课的小岑老师,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他为什么不教他们班,还有没有零食。
他笑着回答,然后问他们:“昨天是哪个小朋友和老师吵架啦?”
孩子们退散开,露出一个低着头的男孩子,学长对他有印象,这是那个托他带太妃糖的男孩子,俯下身安抚地揉着他的头发:“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和老师吵架吗?”
一直不肯说原因的男孩子今早都在被男嘉宾明里暗里地针对,他又不肯说,导演组只能在男嘉宾那了解情况,自然带有主观色彩。骤然被人温柔地询问,差点没绷住哭出来,哽咽地和学长说了大概。
他问男嘉宾问题,男嘉宾觉得他找茬,扰乱课堂纪律,两个人吵起来了。
学长笑眯眯地说:“他煞笔,不和他计较。”
小男孩大概懂“煞笔”的意思,但校长和老师教过他们不能说脏话,他就以为成年人都是不说的,有些茫然地看着学长。
学长给了自己一巴掌:“别学。”
小男孩:……
学长温柔地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孩,从兜里翻出所剩无几的几颗太妃糖:“上次拜托老师他们给全校一人发了两颗,应该有领到吧?”
“我估计你都带回去给姥姥了,自己没吃。”他郑重地把糖放在小男孩手里,“这是我专门给你留的一份。”
综艺录制一周后就结束了,这段日子的乡间生活和支教的素材很多,可以剪出三期特别企划,导演组非常满意。
临走前负责人不放心地看着两个打算再留下一段时间的人,叮嘱道:“那你们注意安全啊。”
他们来的巧,荣光小学二十周年校庆就在这段时间,学长从学生那里听说后就和何映商量了一下,打算过完校庆再走。
许简圳把带来的干粮都留给何映——也不知道此人是怎么躲过导演组的搜查的,方便面压缩饼干自热米饭应有尽有,没想到是八人间,不够分就干脆没吃。
他拍着何映的肩,颇有白帝城托孤的意思:“兄弟,好好活……好好活!”
何映:……
“我只是多留几天又不是荒野求生。”何映接过他那一大袋东西,揶揄道,“你躲了一周,待会还不是得和人家坐同一辆车回去。”
许简圳悲痛状:“谁知道导演组这么抠!”
送走了他们,何映和学长坐在村门口的一块巨石上聊天。学长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由于上次手洗衣服时掉到了水盆里,虽然抢救及时,晒干后的纸还是皱皱巴巴的。他艰难地用打火机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娴熟地吐出一个烟圈。
傍晚的斜阳在山与山的空隙中跳跃,时隐时现,红色的天随着溃散的烟圈渐渐变深,圆的轮廓很淡很淡,光线很暗很暗。
何映很了解他,抽烟多半有烦心事,于是试着猜道:“不想走?”
“嗯。”学长往后一倒,靠在冰凉的石面上,“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学新闻吗?”
“我想把所有的不公都报道出来,想让更多的人得到帮助。”
何映没接话,安静地听他自言自语。
“其实我毕业时找过一份实习,负责写点新闻稿发在官号上。当时有次地震,受灾面挺大的,我连夜写了一份报道,搜集了捐物资的渠道,拿给负责人看时,他说,这个内容和我们之前的相差太大,平台会限流。”
因为所谓的流量,所以三缄其口,网上很少有人提,甚至消息都没能在省内流通。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理想主义斗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梦破碎。
“我不适合这个行业。”学长翻了个身,“虽然我也不觉得我适合教书,但我想留在这。”
何映好半天才开口,他的声音和蝉鸣混在一起。
好奇怪,原来入秋了也还是有蝉的,聒噪的声音令人心烦,可想到这是蝉短暂一生最后的光景,又没人忍心指责了。
“陈校长会很开心的。”何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