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民警姓王，看着四十几岁的年纪。

他不知道Delay是什么，也没接触过摇滚乐，对眼前几个少年提出的想法又惊又愣。

没有即刻否定少年们的提议，同时与上方进行了沟通。

小枝情况不算乐观。

与几方人员进行人员快速商议，老王最后对少年们点了点头。

同意实施少年们的提议。

看向少年们的众多目光中，有知道他们的人，有不了解他们的人，也有憋了一股气不能发作的人。

夹着最后一个想法的人，是校长。

现任校长姓龚，在校学生从他的形象到行为留以“刻板”代称。

龚校长是去年九月任职的，许是秉持新官上任三把火和以应试教育为中心的内核，龚校长尤针对高三，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

他原是一个三线城市重点高中的校长，近十年来，他以封闭化、准军事化的管理方式对学校制度管理等方面进行改革，将高考升学率迅速上升至全省前列，并在全国范围内也为学校打开来一定知名度。

来H中担任校长对他来说是升职。接受任职前，他对H中有过几分深度但不全面的了解，也对在新学校大战拳脚，实行他的教育方针颇有信心。

可他的教育管理政策在H中效果并未达到预期，如今甚至还出现了学生要跳楼事件，几个有点名气的学生竟然还要挑衅他作为校长的权威。

这股火烧到头顶，几近冒烟。

宋聿接过急忙从广播室取来的话筒，他的声音通过广播电流烫进校园里的每个角落。

“小枝，你好，我们是Delay，我是宋聿。”

楼顶上的身形一滞，周遭一片寂静，连空气都有被抽空的迹象，可宋聿的声音仍是穿了过来。

“我听闻，你还挺喜欢Delay的歌的，只是不知道你第一次知道Delay是因为哪首歌？也不知道你最喜欢我们哪首歌？”少年的声音又稳又温，好似只是在演唱会上和乐迷talking，“不管是哪一首歌，都谢谢你喜欢我们的音乐。”

“我们年初出了一首新歌，叫《Decision》，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少年始终仰着头，试图看清小枝脸上的表情，楼顶上劝解的民警紧盯小枝细微的状态变化。

王警官的耳麦里传来小枝的最新状态，他朝少年们做了几个手势。

“那是我们写给所有喜欢我们音乐的人的歌，如果你听过，能举一下右手吗？如果还没来得及听，也没关系，抬一下左手告诉我们，可以吗？”

阳光的投射也没能阻挡少年们抬头，静默等待一个答案。

约莫一分钟，或是更久一些，所有人都看到小枝缓缓抬起右手的轮廓。

宋聿心下一松，声音依着小枝的动作，继续说道：“挺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好像没有办法很好的平衡做音乐和学业。有一次，我们去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宵夜，我们几个人聊了聊未来，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 就算暂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算很多人都不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因为你一定能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Delay不是轻易会怀疑自己的人，即使迷惘，他们也不会让自己苦恼太久，那些苦思冥想后仍没能暂时得出答案的事情，他们往往会选择暂放一边，朝他们坚信的方向往前，因为他们相信，在路上，他们会找到解答。

小枝被Delay的结论冲刷，像是光打在在海面上，而后向她奔涌而来，她被海浪裹挟，血液重新循环流动，只觉温暖。

愣神的瞬间，她被民警向后抱住，从边缘地带带离。

看到顶楼消失的人影，宋聿如释重负，“你要永远相信你们自己，因为你喜欢Delay的音乐。”

小枝瘫坐在水泥地上，麻木的四肢重新有了知觉，而她早已泣不成声，耳鼓挤进与周遭略显嘈杂不同的清亮之音。

宋聿在楼底下清唱起了《Decision》。

胡宇和段潇接过工作人员紧忙取来的乐器，顺利接入宋聿的曲调里。

陈希珏靠着窗口，她的位置恰好将宋聿的背影收入眼底。

原来，踌躇满志的Delay也会有如堕云雾的时刻，也同样会被年少的困扰和压力缠绕。

可仔细一想，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请各班有序前往操场，Delay准备了一场——”宋聿与王民警简单的眼神相会，“属于我们的演唱会！”

U形教学楼响起一阵欢呼，密密麻麻的视线和注意力都被宋聿的这句话引了去。

学生们有序地朝操场骚动，而另一群人逆行而上，来到了小枝身边。

饶是Delay也没有想到，本是抗议学校不人性化管理的一场“密谋”歌唱会，最后在校领导色彩纷呈的脸色下，咬着腮帮子又无可奈何地点头下，开启。

Delay并不是刻意要与学校做对，他们也深知在如今的国情下，高考仍是一条相对公平的道路，但他们同时又抵抗龚校长对应试教育的管理，过于功利，缺少温情。

青春时光有无数样貌，平淡是多数人的感受。

经历过的人明白，青春的内核是不讲道理。你热诚地面对这个世界，却无处不在地在被对比，在封闭的竞争坏境下被压到窒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逐渐疲惫和麻木，却无法停止迷惘地思考，这是我要的人生吗？

很快，学生们在工作人员们划出的圈外，围了一圈又一圈。

Delay弹唱起一首又一首，繁重沉闷的学业压力一扫而空，春日阳光下的碧绿操场，男孩女孩们淋漓尽致地出了一场汗，蒸发他们所有的烦恼和不快，抓住他们想要的渴望和能量，十几岁本应有的色彩在此刻光明洞彻，比头顶的日光还闪耀几分。

“成绩能通向很多地方，但分数代表不你的一生，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也都只活一次。”宋聿站在立麦架前，一手握住话筒，另一只直指天际，“我们的征程是汪洋大海，磅礴而宽容；人生不过一场历程，年少可以犯错，大不了重头再来，而你要找到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叙事。”

Delay的高中三年，很鲜活，可他们在学校中见到最多的其实是，这个年纪本不应有的无知无觉，发木沉沉。

吉他弹奏，鼓声雷雷，贝斯拨弦，《初生》起。

没几句，就掀起了全场大合唱，合唱声散发光芒，让阳光更盛，为所有人喝彩和鼓掌。

此刻，合唱有了它的意义，它是青春时光的具像化，我们都聚集在这里，抵过庸常成长里所有退缩徘徊与自暴自弃，但凡又扛过了一次，血肉就能再次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