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通道顶部异常高,阴凉的风不断吹过,将炎夏的热风吹出透骨的凉意。细小的蚊虫撞来撞去,两侧蛛网密布。穿行而过的时候剐蹭了满身,非常痒。
绿色的荧光植物长在廊壁下半段,给忽上忽下的甬道提供了点微弱的照明。盯着时间长了,眼前便出现鲜红的色块。配上倒挂的藤蔓和转角凸起的石块,像是藏了赤色的毒蛇或者红面的鬼怪。
明明在顺着越来越清新的风走,但周围却越来越暗了下来。
等到莹蓝色的光芒充斥眼帘,展现在灰原雄面前的是被蓝、绿双色包裹的巨大洞穴。
建在层层岩石上的房屋门几乎没有顶棚,只是四面用干草、树藤、枯枝围起来,留出一个供通行的小口。就连这口子也比正常的单扇门要窄些。
这些“房屋”只在“围墙”顶端点缀着少少几株发光植物,一座座房子在满布蓝光的洞穴中形成一座座小小的暗岛。
随着灰原雄冲进这个寂静的空间,急促的奔跑声带着回音响彻空谷。“房屋”中被惊动一样传出单调且统一的“哒—咚—哒—咚—”声来。
数个只有体型差异的“怪人”跳跃着从那些窄门中现身,在冷色调荧光下分外扭曲的面孔和独眼看向这“意外来客”。
先于男孩“回家”的怪人冲上一处平整的石台,激动地冲着同伴挥舞双手一次次向下弯腰比划,伴着节奏急促且清晰的“哒哒”跳跃,口中发出高低不同的“咔咔”“咯咯”声来,
这特殊的“表演”像是具有传染性的病毒,在某个节奏结束后,周围静静伫立如雕塑的怪人们“哗——”地一同跳起踩在了同样的节奏上。
突然暴涨数倍的踏地声音在空荡的洞穴中层层叠加,激荡出声浪。仿佛岩土堆就的洞穴是一块薄薄的簧片,被这声浪裹挟着震鸣不休。
巨音引得灰原雄骨骼“咯咯”作响,血液在血管中荡起波纹,鼓膜肿胀,喉头欲呕。
他挣扎着想要向来路退去,但一波波的震动和昏暗的环境迷惑了他的感知,方向变得不存在,无论上下东西,全部是沉沉的亮亮的蓝色,和宛若是实质的脆响。
不知何时,他已经被怪人们围到中间,相似的“面孔”螺旋般闪过,偶尔有矮小的身影单手持棍,借助棍身的力量才能跟上整体的速度。
那粗顿的棍身顶端绑着一束颜色浅白的荧光花,密集地照亮怪人们丑陋的脸,和上面明显比同伴小上许多的眼睛。
“哒!咚!哒哒!咚!哒——哒—咚!哒哒——哒—咚!哒——”
熟悉的节奏混在这场“狂欢”之中,祭典当中的声色、光影再度出现在灰原雄的感知当中。
【那群人祭祀的就是这些东西吗?】
他痛苦地跪倒在地,但被充作乐器的岩板带给身体更大的震动。让男孩“哇”地一声吐出来。
这不洁的一幕却并未让怪人们停下“舞步”,反而以更快速的节奏跳跃起来。
酸臭中夹杂着甜腻的气味,灰原雄不断地呕着,迷茫中觉得自己的胃里不应该有这样多的事物。
【我们......是孤儿,明明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才对。】
异常感稍纵即逝。矮小的怪人们交出手中的长棍,在男孩身下交错成担架,将他高高托起。
人群中跳出几个身形高壮的怪物,他们接过男孩,一跃一跃地向高处蹬去。
随着视线的升高,被荧光植物覆盖的巨大雕像渐渐出现在灰原雄面前。
圆胖的脸颊,无须无发的面容,很像......很像......
【啊,很像什么来着?】
意识昏昏沉沉,男孩耳边听到木板摩擦的声音,身体被放到柔软沁凉的垫子之上。他深深地陷了下去,无力的头颈侧向一旁,入眼是淡蓝色剔透的花瓣。
他脑后伸入一只粗糙的大手,嘴巴被拨开,苦涩散发着花香和青草气息的液体被灌进喉咙。
那“药液”同样是蓝色,像揉碎了的花瓣汁液。
熏人的花香是最后一记重锤,将他的神志彻底拖入迷蒙。
视线变得无限高,在微弱的光芒下也看得无比清晰。他的身体像一座山样大,能将整座空谷纳入眼帘。
他的躯体被放置在直径一丈的圆形木桶当中,皮肤下露出染成莹蓝色的血管网络。怪人们围绕在他身边,不断向里面抛洒同色的草叶、花瓣。
渐渐地,那小小的躯壳被厚厚的植物淹没,山一样高高堆起的巨盆上,怪人们搬来同样厚重的盖子和石块,重重地压盖上去。
数个身形矮小的怪人被托举上去,手持木棍在上面跳起同样的舞。
“咚咚,哒!——咚咚,哒!——”
灰原雄一时分不清那声音是在上方,在耳边,还是在身体之内。
眼前的昏暗色调忽地小事,他好像从迷障中露出头来,看到了无限广阔的天空。
他像一条忽然从暗沉海底跃入高空的鱼。来不及感受明亮的视野,便被窒息感扯住急急下坠。
时间与他好似不存在,日月和昼夜同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看到幼小的儿童们被驱赶近深山,艰难地一次次找回又被一次次抛弃,丢得更远。
暴雨和寒冬,烈日和豺狼夺走一条条幼小的生命。
他痛恨于生命的陨落,心像裂了口子一样疼痛。
【啊,我们也是这样可怜吗?七海会在这些人当中吗?如果山上的野果更多就好了。如果能有一个躲避的山洞就好了。】
他好似“日复一日”地“看着”。渐渐地,山林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鸟雀衔来果树的种子,灌木丛上结出更多的果实,山峦崩裂内陷露出幽深的洞穴。
再次被丢入山林的人们有了食物和栖身之地,快乐地活了下来。
他们在栖身之地搭起小屋,采来美丽的花朵装饰空旷的山洞。围在一起边笑边跳,无忧无虑。
山外的人们靠着野果躲过一次又一次的灾难。
山中的食物总是在灾年格外繁盛。冬季长出鲜红的果实,山间流出温热的泉水。人们慢慢地越来越向内迁移,越来越多的幼儿被抛弃到更深的山里。
“他们会活下来的。”
“深山当中会有更多的食物吧?”
“这是为他们好。”
“跟着贫苦的我们又能如何呢?”
“去服侍神明吧!”
“那是圣洁的命运......”
终于有一天,抛弃者和被抛弃者狭路相逢。
心怀愧疚的鬼魅和远离人世的天真。
被山林养大的孩子们遭到驱逐。
灰原雄焦急地滚落山石,催生茂密的植物帮助他们逃遁。
然而,山外的人捂着被石块砸伤的伤口惊慌地喊叫:“山灵发怒了!”
“怎么办?我们会死在下一个灾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