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熊猫儿终于喝到了心心念念的酒,配着他们自己摘来的山珍和河鲜,连白飞飞都被王怜花拉来喝了几杯,苗民自己烤的土酒确实烈,没多久一群人醉的东倒西歪,白飞飞绯红着脸飘到池中,瞧着冰霜覆盖中的白衣男子,伸了手描摹他的眉眼。
“沈大哥,飞飞好想你,”她长到二十来岁,其实没见过多少男子,而第一个放在心里的就太好,好到叫她眼里再也瞧不见其他男子,“你还要睡多久,”她不顾寒凉靠在他胸前,小声啜泣着,“你一定,一定要醒过来,你醒来了,飞飞不会缠着你,飞飞不会叫你为难,飞飞只要你好好的……”她靠着他絮絮叨叨,就像曾经靠着墓碑那样,倾诉心绪。
“飞飞,别睡在这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她摇晃着身子站直,“宋大哥,你也来看他啊,他还没醒。”语气里带了些害怕,“怎么办,飞飞好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宋离看着冰雕般的沈浪,熟悉的容颜在冰里若隐若现,三年前他恨过他,他死了,也带走了飞飞和他的希望,他那么努力才叫飞飞心里有他,他一死,飞飞心里他成了唯一,飞飞曾经许给他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漫长的三年里,他游过大洋,穿过大漠,领略过江南的风光,也看过南疆的风景,尝过岭南的荔枝,喝过草原最浓的奶酒,他终于明白,白飞飞心里从来没有他。可他心里全是她,听到朱七七订婚时,他心里藏了一丝期许,三年过去,他是不是也可以重新进入她的世界。
沈浪已经走了,飞飞再爱他,他也死了,曾经朱七七不也爱沈浪爱的要生要死,因着沈浪的离开,在家里醉生梦死过一段时间,可不过一年她便有了新人,飞飞自然比朱七七恋旧些,但时间总会带走一切,不管是痛苦,还是甜蜜,总会过去的。
他怀着一丝期待写了信给熊猫儿,熊猫儿也不负所望给他回了信,信里说飞飞已经好了很多,说她只想守着小屋过一辈子,他有些难过。百灵也送了信来,她说飞飞时常一个人呆在墓前,一坐就是一整夜,累了就睡在墓前,她说飞飞其实很孤单,她担心她再这样下去,大概会被孤寂折磨疯。他又有些窃喜,飞飞会孤单,说明她的心还没有真的死去,他还有机会,只要他再努力些,也许他真能代替沈浪照顾她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她总会忘记沈浪爱上他,于是他带着那丝期许回来了。
朱七七订婚宴飞飞没来在他预料中,他本打算喝完喜酒就去崖底小屋看她,陪她说说话,聊聊天,他花了四五天想他们再见面时他要说些什么,为此他做了详细的计划:首先他不会同她提沈浪,其次他不会讲那些伤痛的过往。因此,他们之间能聊的,便是他这三年的所见所闻,而她能同他说的大概很少,那也没关系,他可以说给她听,他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瞧见很多风景,也准备了很多话,预备同她说一辈子。
可惜老天到底没站在他这边,沈浪没有死,他回来了,他杀了快活王,他毁了快活城,他变了,他身边有了新人……他清醒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祈祷飞飞不要知道,可飞飞又知道了,他怎么就忘了王怜花是个多么爱搅合的人。
一路上他想方设法接近她,可她总在有意无意中避开他,是啊,沈浪回来了,她的心里自然全是他,她将自己的心事藏的极隐秘,可一直注视着她的他如何猜不到呢,她喝醉了,再也不愿隐藏自己的心思,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来看她的心上人,她抱着他哭,诉说着自己的委屈,看的他心疼。
“宋大哥,飞飞是不是很没用,飞飞忘不了他,”白飞飞紧紧拽着宋离衣襟,“我明明决定了要放手,可是……”她看着那冰雕内的虚影泪眼汪汪,“我一看到他就管不住自己的心,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她使劲捶着心口,宋离怕她伤到自己,赶紧拉住她手掌,珍而重之收在手心。
“他不记得飞飞了,”白飞飞打了个酒嗝,靠在冰座上,有一些冷,她拉了拉衣衫,“那些美好甜蜜,他不要了,是飞飞的错,是飞飞叫他丢掉了曾经的自己。”
“飞飞,不是你的错。”宋离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暖着她的手指,“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他违背了你们的诺言,是他放不下他的江湖侠义,你不能因为他死了,就把一切错揽到自己身上。”那双眸子如往常般深情注视着白飞飞,“飞飞,爱人先爱几,你若要沈浪再爱你,你得更爱你自己才是,你忘记了吗?”他闭了闭眼,将沈浪的遗言拿了出来,“他要你好好活着的,你现在这样,他看了会心疼的。”
“对,沈大哥要我好好活着,”白飞飞果然听了进去,“我得好好活着,我听话。”她转身向温暖的小屋走去,“天黑了,我要睡觉了,睡醒了就能见到好好的沈大哥,然后飞飞就能告诉他,飞飞很听他的话。”她穿过挂着竹铃的廊檐,走过正在拼酒的熊猫儿和王怜花,迈进自己的卧房,倒头睡下。
百灵不放心跟进去,替她盖好被子,透过窗户瞧着池中冰雕的人儿,幽幽叹了口气。
宋离瞧着塘边温暖的小屋,回头看着冰霜里的沈浪,他依旧一动不动立在池中,像是一座存在了千百年的冰雕,“沈浪,你为什么要回来?”他茫然问道。
“不是他要回来,是你们抓着他不放。”唐岳拿着一壶酒走过来,“他从来没想过要出现在你们眼前,是你们紧紧抓着他不放,他说了无数次不认识你们,你们有谁真放在心上,他说自己不是沈浪,又有谁真的相信他不是沈浪。”
夜风刺骨,他喝了口酒暖着身子,继续道:“你们这些人啊,总打着为他好的旗号,逼着他承认自己是沈浪,好扛起沈浪身上背负的担子。曾经的沈浪很傻很善良,他面上瞧着洒脱肆意,内里被世人用道义情意拴着。若是你,你愿意过回这样的人生吗?”
宋离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若能和飞飞在一起,他大抵是愿的,可沈浪的人生不只有白飞飞,还有麻烦无数的朱七七,有仁义山庄的担子,朱家的恩情,满江湖大大小小的琐事……他的心太大,装得下整个江湖,他注定会活的很累。如此想来,他大概是不愿意的,他的心很小,曾经只装得下一个义父,后来只装得下白飞飞,一个是亲人,一个是爱人。
又下雨了,南疆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叫人毫无准备,唐岳又喝了口酒,热气游走在四肢,驱散一丝丝冷意,他收起酒瓶,“走吧,这雨怕是要下几天。”
“他……”一阵冷风刮过,宋离身子抖了抖,指了指冰雕后裹紧身上衣服,“要不要……”盖个什么。
唐岳瞧着他,蓦然哈哈大笑道:“难道你觉得他会冷到?”瞬息间暴雨倾盆,他压下大笑,埋头往回跑,“走吧,不碍事。”连寒冰都不怕的人,如何会怕雨,若真叫雨浇一浇就会冷,那反倒是件好事。
这雨果然一直没停,缠缠绵绵,断断续续,一连下了半个多月,下的朱七七恢复了活蹦乱跳,王怜花等人同唐岳打成一片,白飞飞同彩月、白凤也熟络了些,一群人总算不再斗鸡眼般。
王怜花帮着彩月、唐岳研究如何替先生治病,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何况这三人并不笨,商量来商量去,倒还真想出了几个歪门邪道的法子,不过一切都需等先生苏醒才能行动。
又四五天过去,山里的云雾散去,阳光洒满整个山坳,闲的快长蘑菇的朱七七拉着熊猫儿等人去城里玩,百灵等人自来生活在北方,从没经历过这么久的雨天,欢呼着一起去了,唐岳和白凤自然做东。
彩月则带着王怜花去山里寻一种较少见的草药,于是热闹了许久的黑水塘旁,只剩下个身体不适的白飞飞,幽静的山林中,鸟鸣应和着风声,正是好睡时分,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如往常般推开窗子向池中看去,池上空空如也,吓得她鞋袜都未穿好便奔了出去,“沈大哥?”她慌乱的寻找着他的身影。
“你是何人?”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转头看去,白衣男子脸色如霜,手中长剑指着她,似是没有察觉到杀气,收剑入鞘,复又安静瞧着她,再次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